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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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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信裡問候了吳王,看來他並不知道我們連與吳王照面的機會也沒有。還說起他在學習騎馬,這件事倒新鮮。南朝士大夫大多不會騎馬,還公認這是一種粗魯的活動,不過華鑒容行事就喜歡別出心裁。 何太師說過一句話,人沒有回頭路,留戀過去,久居一片山林,前途未必可觀。我看完來信,吹了吹半透明的信紙,對華鑒容的依戀,也像展翅小鳥,總有一天會消失。 淮王入朝,轟動了京城,所過之處萬人空巷。民間說,沒有看到淮王帶來的盛大儀仗和歌舞藝人是畢生的遺憾。 中秋節早上,我特意穿上明黃色的鑲龍袍,頭戴嵌著大東珠的玉冠,足上蹬著一雙漆黑的馬靴,鏡子中的我看上去像個神氣的男孩子。韋娘常開玩笑說,殿下如果是個太子,不知道將來會讓多少女孩子心碎。這天她一邊給我系帶子,一邊說:「淮王接替吳王,也有十年了吧?」我愣了愣,她從鏡子裡給了我一個燦爛的笑。 全體朝臣穿著紅色官服,與父皇一起在宮門前迎接淮王。我一眼便看到王覽,風姿俊雅的他,也和大家一樣低眉斂目,手持象牙笏板。當我的眼睛掃過他的時候,他仍然沒有抬頭,卻立刻以自己獨特的方式微笑了下。他的手如羊脂玉般白皙,在官袍的映襯下,顯出淡淡的紅梅色,直晃人眼。 按說淮王只是臣子,但因他是父皇一母同胞的兄弟,所以深受眷顧。天子迎接的絕頂排場,更說明了他的地位。父皇貶黜眾望所歸的吳王以後,對風評不佳的淮王格外優容,唯恐天下人把「不友愛兄弟」的話都壓在他的頭上。 全國共十四州,三十六郡。州郡長官,除了公俸,還有足夠的油水可賺,比在京城的清水衙門要「便利」得多。以前王、謝等豪門不屑於外放,而近幾十年,連一流的士族也常主動要求做地方官。 眾多州郡,以揚州刺史為肥缺之最。淮揚富饒,更兼控制天下一半的食鹽。而且揚州在地理上又是首都建康的咽喉,揚州刺史歷來握有重兵,因此不是皇親國戚,根本就得不到這個位置。 十年揚州任,淮王富可敵國,醇酒、美人、醜聞亦遍佈天下。然而淮王斂財之時,卻從不過問朝政。他經營揚州,小心到連處死某個犯人的決定都要事先告知刑部。說他結黨,卻從沒有人可以抓住把柄。所以雖然不斷有人檢舉淮王「失德」,父皇也只是將這些檢報束之高閣,從不加以理會。 淮王的侍從個個漂亮,面上均帶有炫耀之色。他們的馬匹,肥壯得猶如雕塑。在晨曦中,三叔淮王離我越來越近。遠遠就見他下了馬,一路小跑過來,頗為有趣。 他的兩腳稍微有些外八字,配上肥碩的身軀,紅杏般標誌性的鼻子,滑稽得像喜劇人物。幾年未見,他還是老樣子。 他通常是眯縫著眼的,這樣的表情幾乎會讓人認為他是一個慈善而蠢笨的人,但當他睜開雙眼的時候,淡褐色的眼珠卻冰冷得叫人窒息。迎著陽光,褐色裡會閃爍金紅色的光芒——就像草原上逡巡的野狼。 他三跪九叩後,父皇才熱情地對他說:「三弟,盼你好久了。」 他的鼻孔微張,笑起來眼珠子都沒了:「皇上,臣弟日夜想念龍顏。聞知皇后有恙,臣弟食不甘味、寢不安枕,恨不得早點飛到京都呢。」 父皇看著這個和他相貌迥異的弟弟,微笑著把我拉過去:「神慧,見過你三叔。」 「三叔。」我按照父皇的吩咐給他行禮。雖說是我叔父,他的名字我耳朵都聽出繭來了,可彼此還是生疏得可憐。 他向我躬身道:「東宮殿下安好。」我的個子小,他彎腰的時候正好和我四目相對,我聞到他身上濃郁的酒香。 他賠著笑殷勤地對我說:「這麼一打扮天下的男孩子都比不上你了。」還是我叔叔呢,一句真話也沒有。他自己有七個兒子,心裡肯定認為我到底是個女孩所以遜色吧。遠看他的車駕後面,連捧著食盒的丫環都是梳著飛天髻的嫵媚少女。食不甘味,寢不安枕?我看是嗜酒如命、沉溺女色才對,他就是真的吃不香睡不足,也只能怪自己。 也許父皇不那麼想,他哈哈大笑,當著淮王的面摸了一下我的頭:「這個孩子,是比一般的女孩子靈氣些。」 我對著天空翻白眼,不喜歡他,就是不喜歡他。 「皇兄,臣弟想認識認識吏部尚書王大人。」他冷不防一說,文武官員們都齊刷刷地看向王覽。 父皇招呼王覽:「覽,來給淮王見禮。」 當淮王看到覽的時候,褐色的眼珠明顯地亮了一瞬。隨即,他眯起眼睛,細細打量起來:「名不虛傳啊,王大人,從此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雖選出你來沒幾日,可我在揚州都聽聞大人的名聲啦。」 我想覽的耳朵大概又要紅了,可我沒猜對,他臉色依舊,安詳受之。他點點頭,謙遜地退到父皇身後。 淮王並不打算甘休,打趣似的大聲說:「今兒是皇上的中秋宴會,就數王尚書風流年少,自然要陪本王喝上一通。不過據說尚書是個文人,不善飲酒,那我們不妨以茶代酒,如何?」他的最後一句是笑語,但多少帶點諷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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