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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我不禁想起剛到北京時,兩邊的學生從陌生到逐漸熟悉,常可聽到:

  「聽說你們那邊……」北京學生開了口,但不免支支吾吾。

  「聽說你們這邊……」臺灣學生也開口,但總是含混其詞。

  彼此都很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但又怕不小心誤觸地雷。

  像拿了根長棍子在高空走鋼索,小心翼翼控制手中棍子維持平衡,然後戰戰兢兢的,一步一步緩慢前進。

  隨著熟悉度提高,腳下的鋼索越來越寬,終於變成一塊木板。

  長棍子便被遠遠拋開,腳步變實,甚至開始跑跳。

  剛聽到對方問題時的反應總是驚訝,因為覺得怎麼會有這種誤解,到最後卻是伴隨爽朗的笑聲,因為覺得對方的誤解是件有趣的事;同時覺得自己的誤解也很有趣。

  原來彼此都在光線扭曲的環境裡,看到對方的長相。

  於是彼此都不瞭解對方,卻都自以為瞭解。

  「我們要解放臺灣同胞。」左邊的北京學生突然說。

  「來啊來啊,等好久囉。」右邊的臺灣學生回答。

  「別瞎說!」台下北京張老師很緊張。

  「同學們愛玩,沒事。」李老師反而笑了笑。

  「我們要拯救大陸同胞于水深火熱之中。」臺灣學生說。

  「喂!」臺灣的周老師和吳老師不僅異口同聲,也幾乎同時站起身。

  「好深喔。」

  「好熱喔。」

  北京學生這麼回答。

  然後台下的學生們笑了,老師們的臉綠了。

  隔在講臺中間的布掀開了,兩邊的人不再只是看見投射在布上的身影,而是清楚看見對方的臉孔時,表情充滿驚愕。

  互望一會兒後,臉皮逐漸放鬆;試著開始交談,漸漸有了笑聲。

  最後彼此握了握手,輕輕擁抱。

  臺上的同學一起鞠個躬,台下則響起一陣掌聲。

  「上臺的同學別胡來。」張老師拍拍胸口,「別把我嚇出心臟病。」

  接下來上臺的是兩個學生,一個是臺灣學生,另一個是北京學生。

  「二把刀。」北京學生說。

  「三腳貓。」臺灣學生說。

  「上臺一鞠躬。」兩人同時說。

  大概是相聲吧,我想。

  「在臺灣,有首童謠我一直搞不懂,想請教請教。」

  「請教不敢當。一起琢磨琢磨便是。」

  「城門城門雞蛋糕,三十六把刀。騎白馬,帶把刀,走進城門滑一跤。」

  「雞蛋糕是啥?三十六把刀又是啥?」

  「不知道。小時候就這麼唱。」

  「您唱錯了。城門城門幾丈高,三十六丈高。騎大馬,帶把刀,走進城門繞一遭。這樣才對。」

  「三十六丈約一百米,快三十層樓高,天底下有這麼高的城牆嗎?」

  「小孩兒人矮眼睛小,城牆看起來特高,挺合邏輯。」

  「合邏輯?」

  「肯定合。」

  「聽說你們臺灣話特會罵人。」

  「這倒是。罵人的最高境界是不帶髒字,但臺灣話即使是稱讚人的好話,也可能用來罵人。比方說,你媽媽比較好。這話也是罵人。」

  「你媽媽比較好?這也罵人?」

  「沒錯。臺灣話叫:你娘卡好。」

  「哩拿喀厚?」

  「接近了。」

  台下的臺灣學生被臺上北京學生的怪聲怪調給逗笑了。

  「這話咋來的?」

  「甲午戰後,臺灣割給日本。臺灣百姓上書給光緒,裡頭就有這句。」

  「幹啥用的?」

  「問候光緒他媽的身體好嗎?」

  「啥?」

  「就是給慈禧請安。」

  兩位同學笑嘻嘻的,繼續東扯西扯,台下學生偶爾爆出如雷的笑聲。

  好不容易終於扯完,老師們似乎都松了一口氣。

  「我要表演民俗技藝。」學弟走上台說。

  「非常好。」周老師、吳老師、張老師異口同聲。連李老師也點頭。

  「我需要一個助手。學長。」學弟手指著我,「就你了。」

  我一上臺,學弟便遞給我一片口香糖,說:「請把包裝紙拆開。」

  我拆開後,兩指夾著那片口香糖,學弟說:「請舉高。」

  我將手舉到胸前高度,學弟彎著身仰頭向後,雙手背在身後。

  學弟緩慢碎步靠近我,然後用雙唇夾住那片口香糖,我便鬆手。

  學弟雙唇緊閉,維持彎身仰頭的姿勢,在臺上走了一圈。

  最後右手從口中抽出那片口香糖,直起身,鞠個躬:「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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