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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啦,現在也好不到哪裡去。」唐娜想了一想,若有所思道,「其實也不必完全改掉,我倒是挺喜歡你身上的傳統味,興許是我沒有吧。後來呢?你們是怎麼分手的?別跑題。」

  文亦凡苦笑道:「這就是我碰的最大的『壁』。就因為這樣,我才不能發家致富,一門心思想當做家。結果埋頭苦寫,卻老是寫不出名堂來。起初她也支持我,後來看我總換不回花花的票子,就要我投筆從商。」

  唐娜道:「這可要了清高文人的命了,文人一向是瞧不起商人的。」

  文亦凡道:「你說的一點都不錯。我想像不出一個胸懷天下的古典詩人站在大街上叫賣會是一個多麼滑稽可笑的形象,當然放不下這個架子。她就要自己去經商,我也不同意。」

  唐娜插嘴道:「為什麼?我知道,一定是不喜歡女人抛頭露面是不是?所以我也遭你瞧不起——當我是什麼女人?」

  文亦凡嚇一跳,他的確是不喜歡妻子抛頭露面的,不是唐娜嘴快,差點就說出口了。連忙聲明:「不是不是。只是要女人家來養活自己,我算什麼男子漢?」

  唐娜撇撇嘴:「男人的臭架子。」

  文亦凡笑了笑,繼續道:「我索性不理她,依舊我行我素。你猜怎麼著?她來絕的。」

  唐娜道:「女人的拿手好戲——一哭二鬧三上吊,是吧?」

  文亦凡道:「哪裡。她恨我才不正用,日常便來百般譏諷我。說,你那狗屁文章能成什麼氣候,一點創新都沒有,還想成名成家?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什麼文章千古事,千古文人都是賊。你抄我,我抄你,再來互相吹捧,不知羞恥。天下文章一大抄,你連抄都不會抄。眼看老婆兒子都養不活,虧你還自我感覺良好。」

  唐娜道:「她是想徹底打消文學在你心中的神聖感。」

  文亦凡道:「是的。她還邊罵邊找論據——我說文人如賊,你還不信。你看這句話是不是抄自那篇文章,這一段是不是那一段的翻版,這一篇純粹活剝于某人某文某章某節。言之鑿鑿,有根有據。她原本也是文學愛好者,找起茬來更是內行。每每從我的文章中尋章摘句,挖空心思進行比較。我的文章中偶有一兩句話與人相同或相似,更是大加嘲諷。說,你哪是搞創作的料,只會抄來抄去,抄都抄不像。以致弄得我每篇文章都要字斟句酌,力避與人雷同。偶有巧合,也如做賊般趕緊改掉,生怕被她發現嘲弄。她實在找不出,便指責我這篇文章的主題是模仿哪位元名家的大作,那篇文章的結構是抄自某位元新秀的美文,弄得我真的對自己失去了信心。其實,她說的倒也不無道理。初學寫作時,我確是模仿過各家各派的文風,說好聽點叫博採眾長。經她一點,我真懷疑自己是不是搞創作的料。好長一段時間,心灰意冷,拋筆不寫了,頓時又感覺生活沒了方向。她那時暗地裡高興著呢,乘機鼓動我去江南開廢品收購站。她有親戚那幾年收廢品發了大財。」

  唐娜道:「這又要了你的命——堂堂鬚眉男子當真這一生就是一個收破爛的料?」

  文亦凡道:「一點都不錯。我當時確實是這樣想的。即使是現在,你讓我去靠收破爛發財,我也是寧死不做的。」

  唐娜擊節道:「有骨氣,男兒本色。」

  文亦凡望著她,一時弄不清是正話還是反語。

  窗外暮色漸濃。唐娜依舊毫無倦怠之意,重新換了一杯咖啡,文亦凡繼續著剛才的話題:「其實我也並非不想發家致富,也曾暗地到縣裡的報社、文化館、廣告公司聯繫過。可你知道,這些單位哪裡會讓我這樣一個毫無背景的人進去。那時我只恨自己生不逢時,常常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聽那首《高山流水》的古琴曲錄音。」

  唐娜點點頭,逗趣道:「替古人悲歎,為自己感傷,恨知音難覓,歎伯樂未遇。別忘了,你現在可是遇到知音了,說不準還有伯樂等著呢。」文亦凡這時當然不知道,唐娜這句不經意的玩笑話是暗藏深意的。

  文亦凡苦笑道:「我忍受不了她成天的嘮叨,一氣之下,跑到鎮中學代課去了。她那時已對我徹底失望。原來那些條件不如她的女伴日子都過得紅紅火火的,而她本是他們的羡慕對象。」說到這裡,他露出愧疚的神色,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才繼續說下去,「眼見裂痕越來越深,她的知心好友就勸她離婚,趁年輕重找一個。」

  唐娜問:「你當初為她做出那麼大的犧牲,她就這麼拋棄了你?何況你不抽煙不喝酒不賭錢,幾乎男人應有的缺點你都沒有,她怎麼捨得?」

  文亦凡道:「男人最大的優點我沒有——我不會賺錢。起初她也猶豫不決,畢竟我們已有了兒子小宇。這樣又拖了一兩年,我們見面不是爭吵,便是冷面相對,都覺得日子過得索然無味。後來……後來……」文亦凡的目光有些幽遠,傷感地歎了口氣。

  唐娜有些不平道:「她就這樣離開了你?」

  文亦凡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其實,她和我最終分手卻是因為我們文氏家族的一個傳說。」

  「一個傳說?」

  「對,一個傳說。」

  6

  相傳春秋戰國時,孔子為儒家,孫子為兵家、老子為道家……諸子百家皆有傳世學說。其實還有一位文章大家叫文子。他是老子的弟弟,特別擅長做文章,與孔子不相上下。他集百家之長寫就一部皇皇巨著,叫《文子》,被當時的文壇奉為圭臬。人們稱他為「文聖」,與「孔儒」齊名。

  後來人們發現文子生性好淫,暗地裡到處拈花惹草,日子一長,就被人知道了。大家很不齒他的為人,譏諷地稱他為「嫖家」。孔子門下僅弟子三千,而文子門徒眾多,遍佈天下,都繼承了祖師的衣缽,人們稱之為「嫖客」。平心而論,當時的「嫖家」之名是遠勝於「儒家」的。

  太史公司馬遷作《史記》,寫到這段歷史時,反復考慮,最終以「嫖家」之稱不雅,更怕影響後世文人,就把文子剔除在諸子百家之外,禁傳於世。司馬遷妙筆定論,順水推舟地把「孔儒文聖」闡述為儒家尊孔子為文聖,文氏一脈就這樣漸漸泯沒了。但文子的門下卻不甘心,暗地裡尊祖師為「文聖公」,徒子徒孫代代不絕,且陋習不改,就想盡文辭粉飾自己,打扮成多情種子,諱言「嫖客」二字,想方設法把這個名頭轉嫁了出去。所以後世文人多流連于青樓,卻謂之「風流才子」,尋常人等出入娼家,就成了「嫖客」了。

  很多人都把這段歷史當成一個傳說,只有訪幽探秘的專家學者,拂去歷史的塵埃,考證當年的遺跡,至今仍能在浩如煙海的典籍中找到《文子》一書。

  在文氏家族內,還有一個頗為神秘的傳說。據說當年文聖公壽終正寢時,曾留下一卷秘笈,得之者小則養家糊口,安身立命;大則出將入相,功名富貴,唾手可得。

  文亦凡小時候就聽到過這個傳說,中學畢業後娶何素芹為妻,生活極其困窘,也時常想起這個傳說,除了天馬行空地幻想一番,心底裡從未當真。直到有一天父親把他們夫妻招到跟前,鄭重其事地要他向祖宗行禮時,文亦凡才知道這個傳說竟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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