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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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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魘斷肝腸 我傻看著楊偉神采奕奕地走近桌前,傻看著他坐下低頭吃早餐,感覺如墮雲裡霧裡,半點都摸不著頭腦。雖然我一直很想楊偉重新振作,從葉萍離去的陰影裡早日走出,但沒想到昨天還半死不活的他今天居然就像鹹魚翻生,完全換了個人一樣,這變化也未免太快了點,幾乎讓人懷疑他對葉萍的真心是裝出來的。難道林箐的魅力真有這麼大?連楊偉這樣偏激的人都能在朝夕間,在不經意中便能讓他隨心所欲的改變? 我忍不住向林箐送去欽佩得五體投地的一眼,發現林箐正看著我的傻樣抿嘴輕笑,但與我的目光一遇上,她立即收斂笑容,不再看我,很斯文地吃著自己的那一份早餐。我重新從廚房裡拿出一雙竹筷,也繼續埋頭苦幹,儘管心裡極想搞清這個疑團,卻還是不敢輕易的去招惹楊偉。 我雖是不敢開口詢問,但吃著面時腦筋一直在轉個不停,昨晚我睡前楊偉還是老樣子,那麼這變化應該是發生在我睡著之後了,我睡著後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我有點不敢去想,但一個念頭卻擋不住的浮了上來,難道林箐由憐生情愛上了楊偉? 我越想越對,除此之外好像再也沒有別的可能,心中驀然一陣疼痛,妒火中燒,我頭腦一熱,猛的跳了起來,伸手指著林箐叫道:「你們……你們……」 林箐先被我的舉動嚇了一跳,隨後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臉頰微紅,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不等我把話講出口,搶先警告我說:「你少想那些齷齪念頭!」 聽了林箐的否認,即使是被她呵斥了一句,我還是高興不已,長長地松了口氣,一顆提到了嗓子上的心這才緩緩回落下去。 吃了早餐後,林箐將磊磊叫起了床,給他穿好衣服,楊偉也好象完全恢復了常態一樣,與林箐一起幫磊磊洗臉,喂磊磊吃早餐。我像個局外人般坐在一邊看著他們忙碌,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心裡的醋意又湧了起來,他們這時候真像是一對恩愛夫妻,我想,昨晚一定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發生! 等他們終於服侍磊磊吃完了麵條,我終於再也忍受不了這份猜疑的煎熬,趁林箐去廚房裡洗碗時,我沖上去抓住楊偉的肩頭,壓低聲音問:「你們搞什麼鬼?他媽的給老子都說出來!」 楊偉迷惑不解:「什麼搞鬼?」 我聲音提高了一個八度:「你和林箐,你奶奶的要不怎麼一晚上就換了個人一樣?」 楊偉這才明白過來:「我正有事要和你說,咱們坐下談吧。」 我回頭想要找椅子坐下,就見林箐正站在廚房門前看著我,眼神複雜,我的臉一紅,不敢看她,低頭快步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 楊偉說:「給我支煙。」 我忙從煙盒裡抽出支煙給他,又掏出打火機給他點燃了。楊偉深深地吸了一口,過了差不多一分鐘才張開嘴將那青色的煙霧吐出,在這朦朧飄忽著的青霧裡,楊偉很平靜地說:「這件事還要從我小時候說起……」 「雖然我家世代都是住在農村裡,但我父親卻是個很有遠見的人,他不甘心一輩子做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一直在琢磨著要怎樣才能走出這個禁錮了他差不多半輩子的地方。所以改革開放的初期,也就是1983年,我8歲的時候,我父親承包了不遠處山裡的一座大煤窯,對了,我們那兒的山上盛產煤礦,而且全都是品質最好的無煙煤,那時候大家都對政策的突然變化還不敢相信,都怕以後再來一次運動,再次會打倒資本主義和這些出頭鳥,不過我父親已經無法再忍耐這日復一日的單調耕種生涯,他想去大城市裡過一種豐富多彩的生活,為了實現他的夢想,他決心一搏。所以當他提出了要承包煤窯時,沒有人與他競爭,父親很順利的就拿到了承包權……」 說到這裡,楊偉向我伸出了手:「再給我支煙。」 我乾脆將整包煙和打火機全都放在他手裡,楊偉從煙盒裡抽出支煙後,在手中又把玩了兩分鐘才接上火,煙霧中,楊偉的臉有些模糊,有著一種我說不清是悲是喜的奇怪神情。這時候林箐也從廚房裡走了出來,抱起正獨自悶聲不響玩著玩具的磊磊,坐得離我遠遠的,一起靜候楊偉將他的這個故事再接著說下去。 「我們那兒都把煤礦叫做黑金,何況我父親所承包的那山上又是附近最好的煤,那段日子,縣城裡只要用煤的人家幾乎都是在用著我們家采出來的煤,煤窯旁邊時時刻刻都停著十幾台等候拉煤的汽車,多的時候甚至有幾十台,所以我家很快就有了錢。在承包了幾個月後,我父親就在不遠的地方重新買了塊地,修建了一棟當時我們村獨一無二的紅磚大房,還買了我們村第一台黑白電視機和洗衣機。村民們這時候才開始佩服我父親,連帶著我們四姐弟不管走到哪都有人熱情款待,哦,我忘了說我們一起是姐弟4個,我上面的是兩個姐姐,下面還有一個弟弟……」 楊偉手中的煙又已燃完,他再度從煙盒裡抽出支煙點燃:「那時村裡有很多男人,甚至還有不少女人都在我家裡的煤窯打工挖煤,因此我們幾姐弟只要在村裡轉上一圈,口袋裡總會被塞滿了糖果,有的人家裡窮,沒有糖果給我們,就連紅薯都要塞幾個放在我們手上,村裡的孩子們也將我們當成了頭,我們說什麼他們便幹什麼。我記得我們幾姐弟在小學時的成績都不大好,家裡承包煤礦前經常被老師罰站,但是有了錢後,老師們就再也沒有罵過我們,特別是我父親給學校裡捐了10台電風扇後,學校領導每天都專為我們安排了老師補課……」 楊偉說到這,含意不明地嘿嘿笑了兩聲,又接下去說:「我父親簽訂的承包合同是兩年,在正好承包了一年的那天,家裡買了很多酒菜慶祝,他當時對我母親說:『花無百日紅,煤窯的風險太大,安全不能保障,做完這兩年我就不準備再承包了,到時咱們全家都搬到城裡去,哈哈,以後咱們就是城市人了。』我當時年紀很小,自然不明白父親的意思,但是聽到以後能住在城裡,心裡卻非常的高興,我跟母親去過幾次城裡,那兒有很多好看的圖畫書,有吃不完的各種糖果,更有村裡所沒有的電影院……」 楊偉的目光穿過客廳的玻璃窗,空洞地望向遙遠的天際:「那天我父親喝了很多酒,到後來說話都大了舌頭,走起路來也東倒西歪的不能穩住,我母親說:『你今晚就別去窯裡吧,好好在家休息一晚,這幾個月沒看到你停下來過,別為錢累壞了身子。』父親笑著親了親母親的臉,我們幾姐弟都大叫著:『不要臉,男人親女人。』父親哈哈笑了幾聲,抱著我們每人都親了幾口,然後對母親說:『為了你們,趁我現在還年輕有勁,多累點也沒關係。』母親說:『那你到窯裡看一下就快點回來休息吧。』父親回答她:『知道了,囉嗦。』然後走出了門,出了門後,父親又回頭說:『你別等我了,早點休息吧,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孩子們。』……」 楊偉這時候眼中已滿是淚水,突然用雙手緊緊抱住了頭,將腦袋埋到了膝蓋上,小聲地抽泣著說:「現在回想起來,父親那時候的話就像是在交代後事,可惜我們誰都沒有預測的本領,以後只要一想起來,我就好恨自己當時為什麼只顧著去啃雞腿,怎麼就不知道要把父親給硬拉著留下來……」 我明白後來肯定發生了什麼驚人的意外,想要安慰楊偉幾句,但卻拙於言辭,不知道要怎麼去說,只怕隨便開口反倒恰得其反,更會勾起楊偉的傷心。想了想,我只好繼續保持著沉默。 林箐這時開了口,她眼光中隱隱有淚光閃爍,想必也猜到了立即將要發生在楊偉父親身上的事,她柔聲對楊偉說:「楊偉……以前的事就別再去想,也別再說了……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你那時候還小,什麼都不懂,再說有些事是無法預料的……怎麼能去這樣責怪你自己呢?」 房中一片沉寂,我們都沒有再開口說話,空氣中飄蕩著的只有楊偉拼命壓抑但仍從膝蓋上,指縫中透出的輕輕哭泣聲。 3歲的磊磊坐在林箐腿上,睜大了那雙不明世事的眼睛,有點迷惘地看看我們這個又看看那個,渾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楊偉過了一陣才再次平靜,但仍然沒有抬頭,從膝間傳出的話音隱隱有些怪異:「那晚我們幾兄妹睡到半夜被母親的一陣哭泣聲驚醒,走出房間,見家裡有幾個人在語氣急促地說著什麼,然後母親哭著帶上我們向煤窯的方向跑去,我們不知道母親為什麼這樣傷心,但是她哭,我們也跟著哭了起來。到了家裡的煤窯後,我見到原本是洞口的地方已經不見了,只剩下一片凹陷下去的泥土,有很多人正在邊上揮動著鋤頭拼命地挖。我當時想,是誰把那個洞口移走了?是爸爸嗎?我向四周看了看,邊上有許多象母親一樣哭泣著的人,男女老少都有,而山下火把的光芒閃爍不停,又有不少人正在趕來,但是我沒有看到父親。我把目光轉回母親和姐姐弟弟的身上,見他們還在哭,雖然仍然不知道原因,我還是又跟著他們哭了起來,直到困意上湧,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第二天下午時,洞口終於被挖開,有幾個人進去了一陣後,便陸續從裡面抬了人出來,被抬出來的人一動不動,全身都是煤渣和血,那時候我知道他們全都死了,雖然我從沒看見過死人。被埋在下面的共有12個人,被抬上來後,排成了一路,我既害怕又好奇的仔細看著,結果在第9個人上,我看見了那具屍體就是我的父親,在我看到父親的同時,母親像狼一樣嚎叫一聲便倒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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