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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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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男孩在狂奔,後面一個胖胖的女人蹬著纖細的高跟鞋一邊追一邊叫。原來男孩搶了她的金耳環。人群中有人停下來張望,有人若無其事地繼續走著。這樣的事情在城市裡確實司空見慣。只有幾秒,男孩跌倒了。「砰」的一聲,他撞上一個正在推貨箱的小販。沉甸甸的金耳環拋了出去,在空中劃過一道抛物線,準確地掉進路邊的水道口。男孩使勁用兩手撐地,但無法再站起來。大地給了他沉重的傷痛,但似乎不願再給他重新站起來的力量。胖女人追上來了,人群開始圍了上去。男孩回頭望了一眼,目光寒氣凜冽,沒有恐懼,只有憤恨,對所有人,對整個世界。我拉著安妮奮力往人群外擠。等我回頭的時候,剛好看見一隻方頭皮鞋的腳狠狠踢在男孩臉上。到處都是鼎沸的人聲,夾雜著男孩的慘叫。 我有些驚異地搖搖頭:「這些人平時壓抑太多了,現在瘋狗似的一股勁兒爆發出來……」 走了好遠,聲音才沉寂下來。公共汽車站上豎著化妝品的燈箱廣告:一張美麗的臉,迷離的眼睛注視著即將陷入黑夜的城市。對面商場一台六十多寸的投影電視正放著MTV:五個大男孩和著強勁的節奏唱著「Bye bye bye,Baby bye bye bye……」 我打破了沉默:「安妮,對你來說,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安妮看了我一眼,搖搖頭:「我現在活著的意義就是找到我的親生爸爸,然後永遠陪伴在你身邊。」 「嗯!」我激動地伸出右臂摟住安妮的肩膀緊緊地擁抱了她。 天邊只剩最後一線光亮,隨時可能被湮沒。這個城市裡,還有很多年輕的靈魂在暗夜中飄蕩著,有絢麗的霓虹、瘋狂的節奏或是溫暖燈光下的夢幻,但真正的光亮,或許只是在天邊,那僅剩的一線。 4 我們走在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地方,路邊大商場的空調甜絲絲地向人們汗涔涔的身體吐著冷氣,食品店散發出的香味居心叵測地刺激著小孩的鼻孔和味蕾,美麗櫥窗裡的時髦衣服盡情地蠱惑女人的眼睛和男人的腰包。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錢的男人若無其事地把手機貼在耳朵上依舊步履匆匆,頭仰著或低著;女人們則令人感動地扭著屁股,讓精緻的高跟鞋驕傲地踩在華麗的地磚上,踩在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間,踩在南來北往的夢境中,咯噔咯噔的敲擊聲是城市耳朵裡最美的物質回音。當然,大街上也時不時地閃過成群結隊的前衛少年,梳亂七八糟的頭、化老氣橫秋的妝,用小得可憐的衣服把尚未發育完全的身體裹得緊緊的,他們就像城市臉上的青春痘,燦爛無比又醜陋不堪,朝氣蓬勃又令人焦慮。或許,正是有了他們,這座城市才呈現出那麼一點點生命的氣息,也正是因為他們,城市的上空才會彌漫著淡淡的浮躁。 這座城市是物質的,安妮跟我說著。對此她有些不安、沮喪甚至茫然,很自然地回想起從前生活的那個地方。她剛來廣州的時候住在一個民宅區,那裡幾乎全是簡易木穿鬥結構的小板房,草蓋席油毛氈和瓦楞石棉板搭的偏偏房,朽爛發黑,牆板上長滿了青苔,還有稀奇古怪的小巷,鬼鬼祟祟的院子,陰暗破舊的樓道,一切看起來都與這個時髦的城市格格不入。確實,在我們眼裡,這些古老的建築都應該被豪華的購物中心、五光十色的娛樂場所或有錢人的高爾夫球場替代,但這個城市裡的的確確還有人需要它們,因為只有那種陳腐破敗的空氣才能讓他們踏實安心地活著。 「我不知道自己將來是否會像那些漂亮女人一樣招搖在大街上,與這城市的鬼魅嚴絲合縫……有時,我甚至想像著某一天如同絢麗的焰火般劈裡啪啦升起在城市上空,讓所有的人瞻仰或嫉妒。」 安妮邊說著,邊撥弄褲兜裡的幾個硬幣,不經意地盯住路邊的櫥窗。明亮的大玻璃映出乾淨的人行道;豔麗的廣告招牌,映出寬敞的馬路;來來往往的車輛,映出林林總總的攤鋪;參差不齊的建築,映出整個城市……還有我們那層層衣飾包裹下瘋長的身體。 我們繼續走著,夜風淩亂地吹著淩亂散佈在馬路邊的參差不齊的房屋。 突然間,我發現只有天空是不淩亂的,均勻的灰濛濛。街邊寂寞的路燈麻木地發散出昏黃的光,吸引著一廂情願的蚊蟲,而妖冶的霓虹正沉浸在喧囂之中,狂歡之中。各種各樣的人影如鬼魅般搖曳在彌漫著汗味、煙味、香水味、汽油味、酒精味、水果味的空氣中。整個城市隱約有著一種香豔而沉淪的美。而我卻想像那些燈火闌珊的角落,有多少故事在發生著,團聚、離別、縱欲、爭執、暗算甚至謀殺……這個城市始終被我永遠無法看透的欲望寸寸捆綁,一種和諧的矛盾揮之不去。我蒼白而冰涼的手指在黑暗中找不到它應有的姿態,但仍是優雅的,還有那支「摩爾」,矜持地燃燒著微弱期盼,像愛情。 那些舊時光,靜靜地注視著我們成長。突然,安妮轉過身子,看著我的眼睛,說:「阿昱,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然後拉著我奔跑,向著不遠處那座未完工的高層建築。工人們還在開夜班,耳邊有電鋸刺耳的響聲。我們順著沒有平整好的樓梯一級一級向上攀登。 我聽到她的呼吸,看見她額頭上滴下的汗水。 她拉著我的手始終不曾鬆開。 我不知道樓梯有多長,但我希望它能無限地延長,讓我們就這樣走不到盡頭。我感覺她身上的力量通過那只溫熱的手傳遞給我,在我氣喘吁吁的時候,在我的腳被石子硌得生疼的時候,在我累得幾乎停下來的時候。 樓梯始終是有盡頭的,我們到了樓頂。在一處臨風的地方停下,靜靜看著青藍的天幕,又看著腳下這座城市,華燈初上,流光溢彩——我從未知道這座城市是這樣的美麗。 「看!」安妮攤開手掌,掌心很乾淨,極細的紋絡安靜地躺在手上,生命中的三條掌線清晰、分明。她將我的名字沿著那細細的紋絡工工整整地寫在手掌上,字很小,卻像是刻在心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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