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允許天使轉身(107)_鄭輝

一零七

　　「雲天？」在響檸的世界裡，這樣的名字恍若隔世，雲在青山月在天，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我喝了一口可樂，平靜說著：「他是郭鑫的兒子。」

　　話音剛落，我看到響檸眼裡閃過一絲暖暖的感動。

　　我邊攪動可樂中的冰塊，告訴她關於那個雨夜之後的故事，郭鑫搬出去後辭掉了工作，在那段頹廢的日子中，啞檬日夜不離，知道響檸很好之後，他們不久就結婚了。郭鑫告訴我，自己總是有打不開的心結，沒有響檸的房子永遠也不像家。那時，我看到了郭鑫心裡有著不願告人的悲涼。

　　響檸低下頭，反復念道：「沒有響檸的房子永遠也不像家？」

　　我沒有理會響檸的反應，稍作停頓，補充道：「兩個月前，在一場車禍中，郭鑫失明了，啞檬去世了。醫生說郭鑫的眼睛也許馬上能看見，也許永遠都不能看見。」

　　「郭鑫失明了？」

　　響檸聲音有些顫抖，扭頭轉向窗外，我知道，這三年來她沒讓任何人見過她的一滴眼淚。

　　分別時，響檸貓下腰抱起雲天，親了又親，而雲天這孩子竟抓著她的衣袖不肯放手，甚至紅了眼睛。

　　4

　　回到家中，響檸張望四壁，摸過家中每一樣東西，端詳著每一張相片，仔細回想走過的七年，這房子裡已經三年沒有人再叫過「我的響檸」。她打開所有的燈，想看看這是不是一個家。

　　她深知我找她一定是瞞著郭鑫，因為郭鑫的倔強會讓他在響檸的視野裡消失。但她真的很怕，很怕同樣的笑話再次闖進她的生命，很怕某天又有一個陌生女人站在她的家裡請求將郭鑫和她的孩子還給她。可是，幾年過去了，這些年來她還是很想再問問郭鑫：「你可以將我的愛情變為兩個人的嗎？」

　　再見我的時候是響檸主動約我的，還是在肯德基，還是在臨窗的那個位置，她向我索要了郭鑫的現住地址。我並無猶豫地告訴了她，並將鑰匙遞了出來。響檸握住鑰匙，遲疑許久，平靜地說：「謝謝！」

　　來到郭鑫家裡，一進屋，響檸就看見郭鑫站在窗前的陽光下，這個背影反復出現在她的夢中。

　　她靜靜地走過去從背後環住他，她的身體感覺到他的一個輕微顫慄，這反應是黑暗中對異動的恐懼本能。靠著背，響檸感受到郭鑫的心跳，這熟悉的心跳聲讓她迷惑：我的愛情何時不再孤單？

　　良久，郭鑫的聲音在空氣中輕輕響了起來：「響檸？」然後，兩滴滾燙的淚灑落在響檸的手背。

　　這房間裡只有一個成熟並且堅定的聲音——

　　「是的，是你的響檸，是雲天的響檸媽媽！」

　　5

　　「廣州固不是我的家鄉，在這裡我只能算一個客子，無論這裡的雨怎樣輕舞飛揚，這裡的天又怎樣的廣袤無垠，於我都沒什麼關係了。」安妮扶著欄杆站著，天橋底下已是車來人往，她出神地看著他們，把身子垂下去，只是看著他們。

　　我癡癡看著她，微笑著，廣州當然不是她的故鄉，然而K鎮，她也可能永遠都不再回去了。我說：「一直留在故土的人們的安穩平和了麼？」

　　安妮的回答是：「不。」

　　我沒有說話，只是呆呆地看著她，有些驚訝，也有些莫名。安妮的話，卻使我模模糊糊地想起，腳下的這片土地，或許是個更陌生的地方，走到這裡，較身處他鄉更覺得冷清。

　　安妮驀然轉身凝視住我：「阿昱，你說，響檸和郭鑫能夠和好嗎？」

　　我啞然了，望著遠處灰白的天際，那裡一望無涯，沒有起點沒有終點也沒有答案，就如此時此刻我的心情。安妮神色溫柔地瞧著我，目光中神情變幻，我終於搖搖頭，長歎著：「如果能忘記以前的事情，或許他們下半輩子能夠過得開心點。」

　　安妮聳聳肩膀：「如果我能忘記以前的事情，相信也會過得更好。」

　　我說：「安妮，如果有一天，你的記憶被別人洗去，你會不會痛不欲生？」

　　「不知道，但我肯定不會把你忘記。」安妮突然抬頭問：「阿昱，倘若你是郭鑫，你選哪一個，響檸還是啞檬？」

　　我側頭想了一陣，道：「選你。」

　　安妮紅了臉，低首笑道：「我不算，我跟郭鑫又不相識。我說倘若你是他，響檸、啞檬你選哪一個？」

　　我「嗯」了一聲，終於又道：「我還是選你。」

　　安妮又是好笑，又是感激，撲進我的懷裡，柔情無限地瞧著我，我用右手把她垂在面前的頭髮捋到肩後，柔聲道：「安妮，幸福的模樣，以前我從未見過，不知道它是什麼樣子的。現在，我知道了，也見到了，幸福它是那麼的美好……很久很久以前，我一直期待著，期待著上天能給我一雙翅膀，讓我能夠原地起飛，讓我能飛進我夢中的景象，尋找我的愛情，尋找等待我的女孩……」

　　安妮湊了近來，以一種試探的口氣問：「那麼——現在呢？」

　　我親吻她的唇，在她耳邊輕聲問：「還記得光良的《童話》嗎？」

　　安妮輕輕一笑：「嗯！當然記得！」

　　我繼續說著：「讓我再唱一次給你聽吧。」

　　安妮用力地點頭。

　　「……我會變成童話裡，你愛的那個天使，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你要相信，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裡，幸福和快樂是結局……」

　　淡藍的月光下，流淌的歌聲溫柔地劃破空靈的暗夜。這樣的夜，這樣的歌聲，反而把我帶進了一種曾經的回憶之中。我甚至驚訝，一把簡單的聲音唱著如此簡單的生活和如此簡單的旋律，卻帶給了我並不簡單的感動。

　　歌聲結束之際，我站在天橋的一端，驀然轉身，遠遠地朝心愛的女孩張開了愛的雙臂：

　　「安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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