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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發

  位於青海省西寧市東部的周家泉原來是一個十分幽靜的地方,名噪西北的馬步芳水晶公館就坐落在這裡。後來,改革開放了,這裡海市蜃樓似的突然就有了八百新居,九千商店,整天都是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熱鬧繁華的包圍裡,緊挨著灼麗的馬步芳水晶公館,有一個灰暗到如同失戀的心情的門洞。門洞上橫擋著一面鏽跡斑斑的鐵門,仿佛是蓋上去的,把裡面遮罩得嚴嚴實實。這就是西羌考古研究所的為人進出的門。

   考古研究所的鐵門關著,永遠關著,偶爾打開,那也僅僅是一條一尺寬的縫隙,吱呀一聲,露出一顆兩顆最多三顆人頭來,地下工作者似的(這個比喻源於他們的工作,他們是深入地下挖掘墳墓的)左右看看,慢騰騰地邁出腳來,有點不知所措地走到人流如潮的街市裡去了。

  不遠處的小食品商店裡,一個叫趙福海的夥計每每看到鐵門裡走出人來,就要禁不住地哎呀一聲——他又一次想起了他的一個遠房姑舅哥。那個姑舅哥曾經有一天站在他的櫃檯前,驚詫詫地叫了一聲:大鐵門裡頭有好東西哩。

  賊。趙福海當時就想到,他的這位遠房姑舅哥是個見什麼偷什麼的慣賊。

  從此趙福海就捏了一把汗,就像盯著女人一樣盯著那扇冷冰冰的鐵門。他知道讓賊惦記的地方肯定是好地方,但到底好到什麼程度,他就一無所知了。

  鐵門依然緊閉著,挖墓的地下工作者依然幽幽地來幽幽地去。小食品店的夥計趙福海最後一次見到他的姑舅哥時,是2000年7月31號晚上。他看著對方襯衣裡頭橫七豎八都是玻璃劃破的傷痕,突然害怕起來,低聲說:你到鐵門裡頭去過了?

  他的姑舅哥滿臉的肌肉動盪起來,惡狠狠地瞪他一眼說:你問這個幹什麼?

  但是兩天以後,他的姑舅哥就進到局子裡頭去了,罪名自然是盜竊文物。據說他盜走了都蘭吐蕃墓群出土的唐代菩薩圖像織錦和波斯文字錦,還盜走了兩件漆器和古藏文木簡牘。他正準備帶出西寧,就在火車站被藏獒支隊的員警抓住了。人家好像認識他,問都沒問,銬上就走。

  現在,小食品店的夥計趙福海看到,一輛新式的北京吉普鳴著喇叭飛快地駛來,停在了那扇鐵門前面。鐵門從裡面打開了,走出一個滿臉胡茬的彪形大漢,朝司機招招手。北京吉普開了進去。咣當一聲響,鐵門迅速關死了。與此同時,趙福海聽到裡面有人大喊一聲:他來了。

  我走下北京吉普,看到博物學家羅山和我的朋友成金明正在考古研究所辦公樓門前焦急地等著我,他們身邊還有一位我從未謀面的穆斯林大漢。羅山介紹後我才知道他就是西北大名鼎鼎的房地產實業家馬衛國。

  羅山說:你終於到了,從青島飛到青海,海拔一下子高了許多,你有沒有高原反應?你要有一些心理準備,什麼都得想到,此一去還不知會發生什麼呢。而我是去不了了,我的心跳在心電圖上變成了一匹野馬,醫生說千萬別上唐古拉,上去你就下不來。不如我去跟盜墓賊打交道,有線索我立馬通知你們。我只見過近代的人頭鼓,沒有見過唐代吐蕃巫師的人頭鼓;吐蕃巫師的人頭鼓上鑲嵌著七顆最古老的無敵法王石,法王石也叫真言石,是七顆而不是六顆,是七字真言而不是六字真言,你說怪不怪?

  我說:我們這次一定要上唐古拉麼?上了唐古喇山就一定能找到一千多年前吐蕃巫師的人頭鼓麼?

  羅山和馬衛國對視了一下說:就要出發了,你怎麼還不明白?

  馬衛國憨厚地笑著,慢悠悠地說:不明白最好,做事情太明白,就沒有意思了。

  這時孫學明從樓門裡走出來,急咻咻地說:快來。

  我們疾步來到考古研究所辦公樓所長辦公室裡。嗨,周寧,我們已有五年沒見面了。嗨,張文華,我們已有八年沒見面了。但是他們除了術業越來越精深博大了之外,外表上一點變化也沒有,還都是一張直往女人心裡年輕英俊著的臉。

  張文華說:你沒看出來,我們等你都等得眼睛裡充滿了仇恨。我說:可我覺得這裡充滿了溫柔。

  我看到王瀟瀟閃亮的眸子就像溫柔的貓眼,笑眯眯地望著所有的人。我沖她打著招呼,正要過去握手,就聽有人說:你怎麼才來?我扭頭一看,立馬激動地喊道:「毛主席」你好。

  著名考古學家、西羌考古研究所所長、發掘都蘭吐蕃墓群的主持人許新國長得很像毛澤東,演技也不錯。我尋思他沒有當一個特型演員肯定是中國電影界的損失,但要是他當了演員,又肯定是中國考古界的損失,相比之下,還是考古界不要損失的好。電影算什麼?沒有電影人類照樣發展,但如果沒有了考古,人類就不知道自己的歷史了——多麼嚴重的問題啊。

  我和許新國緊緊握手。我看到長期的野外發掘把他的臉膛搞成了馬家窯彩陶的顏色,看到他比過去胖了,將軍肚也挺起來了。我說我們多少年沒見面了?十年有了吧?他說是啊是啊。

  但是我們來不及寒暄,沉重的使命把這位考古專家鍛造得全沒有了一絲一毫的婆婆媽媽,他神情冷峻地說:走吧,今天晚上務必趕到都蘭縣,明天一大早直奔吐蕃墓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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