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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無量光佛和紮西員警

  周寧認為,人頭鼓在浩瀚的喇嘛世界裡才具有最崇高的價值和現實意義,否則它就僅僅是古董,而與古董糾纏不清的只能是盜墓賊而不是僧人了。

   張文華說:它肯定不僅僅是一件古董。

  孫學明說:所以我們在香日德的調查必須把重點放在兩世班禪的遺跡上,否則就是大海撈針。

  可是遺跡在哪裡?我們走在香日德鎮的大街上,東張西望著。

  四周是和喇嘛世界一樣浩瀚的戈壁。往北的地方,有一線綠色,那是香日德農場,一片由勞改犯建造起來的夢幻似的綠洲。往南的地方是山,坦坦蕩蕩的山坡上,隱隱地有一些房舍,那兒是班禪到過的地方,那兒的人群曾是班禪的屬民。當地藏民有歌兒唱道:「天上的人家,地上的香加。」香加是班禪屬民部落香頓斯吉巴加保的簡化,意思是無量光佛在此稱尊為王。部落的名稱既然如此風光,順理成章就有了一座遠近聞名的香加寺。香加寺供奉的主尊佛是無量光佛,而在藏傳佛教的神佛譜系裡,班禪額爾德尼便是無量光佛的轉世化身。

  孫學明說:兵分兩路,一路去香加寺,一路留在香日德鎮調查所有店鋪,因為這裡畢竟是驛站,各色人等都要停留。

  周甯、張文華、我以及司機劉國甯乘坐切諾基離開了香日德鎮。汽車朝著遠山扭扭曲曲地走去。

  一個小時後我們到達了香加寺。

  香加寺規模很小,但裡裡外外都很精緻。坐西朝東,朝著太陽升起的地方,是為主的寶光殿,雕房似的四壁,漢宮似的屋頂。進門就是三方佛:中央是婆娑世界的教主釋迦牟尼;左邊是東方藥師琉璃光如來,亦即藥師佛;右邊是本寺的主尊西方極樂世界的教主阿彌陀佛,也就是轉世而為班禪的無量光佛。無量光佛目光炯炯,趺坐在金蓮台中央,雙手平行迭放在兩膝上,以禪定印捧著一個印度風格的大缽。三盞直徑約有五十公分的銅質酥油燈靜靜地燃燒著,讓人覺得整個香日德的白晝便是它們照亮的。

  一個紅袈裟的喇嘛正在佛前默坐。

  張文華上前搭話,喇嘛神情淡漠地點著頭,一句不吭。

  張文華說:他好像聽不懂漢話。

  喇嘛倏地站起來,生硬地說:佛不拜麼?不拜了就出去。

  我們趕緊雙手合十,朝三尊大佛深深地鞠躬。

  喇嘛笑了。我們也笑了。

  周寧說:師傅我們向你打聽幾個人,你見過三個川西的喇嘛沒有?你見過一群去拉薩朝聖的甘南人沒有?你見過兩個拉著駱駝帶著海螺的信徒沒有?你見過一個日喀則的民工沒有?

  喇嘛半晌沒反應。周寧又問了一遍。喇嘛說:沒有沒有。

  我們互相看看。張文華小聲說:不能就這樣算了。又問喇嘛,我們來到香加寺,是為了尋訪人頭鼓,人頭鼓你知道吧?據說是巫聖大黑天的法器,你們這裡有沒有呢?

  人頭鼓?喇嘛迷茫地搖搖頭。

  周寧說:是這樣的,怎麼說呢,你知道無記涅盤麼?知道十五世紀的藏族名僧日特那隆巴麼?日特那隆巴刻印了一批伏藏,就是從地下發掘出來的古代佛教典籍,其中有一部《普通眾生解脫道次第廣論》,裡面說,有的人有些做法,介於黑白二業之間,不可斷為善,也不可斷為惡,如果自覺於世無愧,坦然歸寂,也可以往生淨土,不受輪回之苦。以往一切經文均將此漏記,故曰無記涅盤。漏記的要補記,補記之法,就是敲響人頭鼓,鼓響佛知,普通生靈涅盤的天梯也就搭起來了。我們都是普通生靈,我們來這裡朝拜人頭鼓,就是為了尋找覺悟的天梯。

  喇嘛更加迷茫地搖搖頭。

  張文華說:是這個意思,佛經裡說,只要敲響人頭鼓,靈魂就能脫離苦海。如果香加寺裡供奉著人頭鼓,就請你拿出來,讓我們敲一敲。

  喇嘛終於聽明白了,眯縫起眼睛說:人人的頭都可以做鼓,自己敲自己的吧,敲得腦袋清醒了,就可以脫離苦海了,敲別人的鼓幹什麼?越敲越苦。

  張文華說:你說的挺深刻,但是但是但是,人頭鼓是神人的寶物,我們凡俗之人的腦袋,都是臭骨賤肉,敲了沒用。

  喇嘛說:那你就敲我的吧,我不是臭骨賤肉,我給你們做鼓,你們要是覺得可以得救,敲爛了也沒關係。

  周寧說:不敢不敢,只有喇嘛摸頂的,沒有俗人在喇嘛頭上動土的。我們還是看看人頭鼓吧,不讓敲就不敲,拜拜行不?

  喇嘛說:想拜就拜吧,這裡有三方大佛,天下萬事都可以求。說著,盤腿坐下,顫動嘴皮念起了經。

  我們掃興地歎口氣,知道再糾纏下去已經沒有用了,就敷衍了事地磕了幾個頭,出了寶光殿,來到香加寺的院子裡,這裡轉轉,那裡看看,沒發現我們要找的人的痕跡,正要離開,就聽一陣牲口的叫聲從寶光殿的後面傳來。

  周寧說:什麼在叫?不像牛,不像馬,不像羊,也不像狗。

  劉國寧說:可能是駱駝。

  張文華說:對,兩個信徒的駱駝。說罷,撒腿就往寶光殿后面跑去。

  孫學明帶著王瀟瀟從香日德鎮的東頭走到西頭,沒有人告訴他們見過三個川西的喇嘛、一群朝聖的甘南人、兩個拉著駱駝帶著海螺的信徒、一個日喀則的民工。孫學明心說難道他們都沒有經過這裡?或者都是晚上經過的,誰也沒看見?不可能,喇嘛要在這裡化緣,一路磕著等身長頭的朝聖者要在這裡恢復體力,拉駱駝的要住店,日喀則的民工要吃飯,不可能沒有人看見。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他們看見了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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