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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王瀟瀟說:這就是天羅地網了,看他往哪裡跑。

  孫學明又說:明天的任務,一是注意日喀則的民工的出現,二是注意紮西員警的出現,三是重點調查各個寺院的十二丹瑪殿,四是順便瞭解一下各個寺院現有的人頭鼓,和我們要找的七顆無敵法王石真言人頭鼓到底有什麼區別,便於我們識別真假,增長見識。大家還有什麼意見?

  都說沒有了。孫學明說:那就散會。

  王瀟瀟說:本來就沒開會。

  孫學明說:都形成決議了,誰說沒開會?

  張文華說:要是開會,那還得表彰先進,誰在這一段時間裡表現突出得有個說法;還得發東西;還得改動發票——把吃飯的錢全記在住宿的賬上,回去好報銷;還得領取會議補貼;還得最後會餐。

  賀思旭插進來說:這就是最後會餐了,你們趕快點菜,天都黑了,大家都餓了。我先來介紹一下,這裡有中餐、西餐和藏餐,有藏茶、尼泊爾茶和印度茶,有內地各種各樣的茶,還有各種飲料和各種名酒,隨便點,不必客氣。

  大家不約而同地點了藏餐,有糌粑,有羊肉拌飯,有奶茶,有米湯似的青稞酒,大家都說好吃,惟獨對奶茶頗有非議,雖然也很好喝,但比起青海的奶茶差遠了。青海的奶茶是熬茶加奶,奶很多,上面有一層膠結著茶杆的奶皮,嚼起來芳香濃郁,外帶一點苦,十分地耐人尋味。

  飯飽了再喝酒,賀思旭把老闆澤郎王清叫來一起喝。孫學明問澤郎王清:這餐廳為什麼叫瑪姬阿米?

  康巴漢子澤郎王清說:瑪姬阿米出自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一首情歌,情歌是這樣的——在那高高的東方山頂上,升起皎潔的月亮,瑪姬阿米的面容,時時浮現在我的心上。

  瑪姬阿米是指純潔的少女或情人,但這個詞彙所指的情人,包含著獨特的內容,漢語裡沒有恰當的詞彙能夠對應著翻譯,它的意思就是我的情人,是沒有生養過我的母親。可以想像,倉央嘉措當時只有二十歲左右,他一往情深的這個情人肯定比他大一點,所以她就像沒有生養過他的母親了。還可以想像,倉央嘉措從小被認定為五世達賴喇嘛的轉世後,就離開了母親,過著封閉的生活,他渴望著母愛,隨著年齡的增長,內心又充滿了青春的期待,很容易把對母愛的盼望和對情人的盼望融合在一起,所以就用了瑪姬阿米這個詞,瑪姬就是未生亦即沒有生我的意思。再加上這個情人對他特別好,或者理想中的情人應該對他特別好,就有了情人對自己的恩情像母親一樣的特別含義。

  張文華說:瑪姬阿米餐廳是杏黃色的,這有什麼講究?

  康巴漢子澤郎王清說:六世達賴是黃教的領袖,這裡是六世達賴約會過的地方,是他寫過情歌的地方。拉薩有一些牆上塗著黃顏色的房子,這樣的人家都有女子和倉央嘉措產生過感情,塗上黃色,以示榮耀。人們認為,有了這樣的黃色,就說明有了六世達賴喇嘛的足跡,就大福大貴了。倉央嘉措的情歌裡說:「人們都在說我,說得的確不錯,腳步躊躇的少年,女店主家去過。」還有一首情歌說:「時來運轉的日子裡,豎起了祈福的寶幡,有一位貴族的女子,請我到她家赴宴。」還有的女店家並不是自己跟倉央嘉措難分難舍,而是專事撮合,並為癡男怨女提供約會場所,這樣的地方,因為有了倉央嘉措的足跡,也變得尊貴吉祥了。倉央嘉措有一首情歌說:「有情人的相遇就像鳥落到石頭上,這是因為女店家的說合,如果有了孩子欠下了孽債,善良的女店家你還得幫我養活。」

  澤郎王清說:六世達賴喇嘛出生于藏傳佛教寧瑪派的世家,甯瑪派崇尚身修,身修要有明妃相拌,也就是必須和女性來往,倉央嘉措的愛情便是修行的需要。如果當時左右他命運的西藏統治者蒙古人拉藏汗和康熙皇帝能理解他,而不是廢黜他,並讓他在二十四歲的時候死於非命,他肯定是個修行卓越的宗教領袖。

  周寧說:對,這個我同意。當時西藏的老百姓和幾乎全部僧侶都非常理解他,拉藏汗召開拉薩三大寺會議,想貶掉作為詩人的六世達賴喇嘛,遭到了堅決的抵制,沒有一個人認為詩人的行為是對宗教的褻瀆,都說僅僅是迷失菩提而已。後來,按照康熙欽命和拉藏汗的意志,要把倉央嘉措押往北京,無數信仰六世達賴的藏民都來送行,他們以淚洗面,請求詩人為眾生祈禱平安。六世達賴喇嘛用詩的語言開始祈禱,人們頓時爭相上前,把數不清的潔白哈達堆在了他的身前身後,那真是心靈的素潔,一個歷史的神聖和美麗。

  周寧說:當拉藏汗的蒙古軍隊押解著倉央嘉措路過哲蚌寺時,僧侶們眼淚湧行,發出一片祈請佛佑的聲音,捨命從蒙古軍隊手中搶走了倉央嘉措。拉藏汗調兵攻打,無情地鎮壓那些敢於用生命維護這位抒情詩人的僧侶。倉央嘉措油然生起不忍之心,對眾喇嘛說:生死對我已經沒有什麼損失了,讓我去吧,喇嘛們保重。說罷,他無所畏懼地走向了蒙古軍隊。

  周寧說:倉央嘉措病死在押解途中的青海湖邊。死後拉藏汗又立柏格達的益希嘉措為六世達賴喇嘛,康熙皇帝也冊封了益希嘉措,但西藏人、青海人和蒙古人都不信仰,都認為藏人找到的理塘的格桑嘉措是真的六世達賴的轉世,因為倉央嘉措在情歌裡說了:「白色的野鶴啊,請把飛的本領借我一用,我不到遠處去耽擱,到理塘走一遭就回來。」這就是說倉央嘉措曾預言自己將在理塘轉世。人心如此,康熙皇帝進退維谷,覺得拉藏汗是個老而糊塗的人,難以執掌西藏政局,便又承認格桑嘉措實系達賴真身,詔命加封為宏法覺眾第六世達賴喇嘛,藏史稱之為第七世達賴喇嘛。康熙的這種轉變不能不說是識時務的舉措,因為承認了格桑嘉措是倉央嘉措的轉世,也就等於承認了倉央嘉措,蒙藏人眾這才心悅誠服。

  我們大家都對倉央嘉措和他的情歌以及黃房子的瑪姬阿米餐廳感歎不已。

  孫學明問道:現在的拉薩還有沒有這種黃房子了?

  澤郎王清說:有啊,八廓街就有。

  張文華說:可是還有沒有可愛的瑪姬阿米了呢?

  賀思旭說:有,瑪姬阿米也是代代相傳的。

  張文華歎口氣說:可惜我不在拉薩生活。

  王瀟瀟問道:在黃房子的瑪姬阿米餐廳有沒有過愛情呢?

  澤郎王清笑了笑說:也可能有吧,我們這裡的情調這麼好,男男女女的顧客很多,肯定有許多是情人關係。

  我們四下裡看著說:是啊,這裡的情調真不錯。

  澤郎王清說:黃昏的時候,陽光斜射而來,你靜靜地坐在這裡,看著陰影的伸展,感覺光線中的塵埃都是有生命的。總是有一種淡淡的傷感,縈繞在胸懷;總是有一種無聲的打攪讓你回頭半天;總是有一副畫面讓你眷戀很久。坐在臨街的窗前就更好了,你可以看到沿著八廓街順時針流動的人群,有磕長頭的信徒,他們從早晨一直磕到傍晚了;有匆匆而過的喇嘛,紅色的袈裟在黃昏的照耀下更加鮮豔了;有迷戀在尼泊爾商店前和徜徉在工藝品攤鋪前的旅遊者,他們不時地望一眼黃房子,仿佛有什麼吸引了他們;有一閃而逝的女人,美麗的女人,正因為美麗她就一閃而逝了;還有各種各樣與你沒有關係的人,走過,走過,不盡不絕地走過,就因為沒有關係你才那麼關注他——他從哪裡來?他到哪裡去?天色漸漸暗淡了,人影漸漸模糊了,神秘的燈光一盞兩盞地出現了。時光在持續,信仰在持續,但是靜了,靜了,一天的喧囂之後突然靜了。夜的拉薩,夜的八廓街,顯示著一種黑暗的美麗,讓人享受著黑暗的幸福,靜了,靜了,一切都靜了。當然,你可以什麼也不看,就看這裡的外文圖書和雜誌,或者,在這裡寫寫明信片,喝一點咖啡或別的飲料。如果是兩個人,還可以悄悄地聊天。總之,外國人來的很多,他們都是來尋找情調的,有的經常來,坐在固定的位子上,安靜地度過每天的黃昏和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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