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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我的婚禮上,我看著嬌媚的雪漫捧著一束鬱金香走進來,她的眸子裡閃耀著幸福和快樂,她親吻著我的臉,把手放在我的手掌心裡,眼睛卻望著森木:森木,我們是永遠的朋友,你可不許吃醋喲!

  達也就站在森木旁邊,這棵白樺樹,長大以後卻成了一朵憂傷的雲,他望著她,一點一點,滲出眼淚,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緣故,淚水宛若鮮紅。

  有沒有紙巾,我對雪漫說,我的朋友達也有點迎風流淚。

  雪漫哦了一聲,把紙巾遞給達也。她的眼睛星一般閃過他,那裡是一片記憶的空白。

  當歲月和美麗已成風塵中的歎息,我們感傷的眼裡只能有舊時的淚滴。青春裡衝動的錯失,卻讓我們此去經年,只能永不永不說再見,因為最後一見即是永訣。

  被隔在門外的快樂

  這是我大學的第二個學期。四月,草長鶯飛,有花有草的地上就洋溢著旺盛的生機。風,飄忽不定,忽冷忽熱。
  一清早起來,窗外小雨霏霏,宣告了這一天可以不參加早操了。躺在床上,突然覺得這略硬的床板就是世界上最舒服的地方。有雨的早晨,光陰詭異得很,窗外的一切都被雨水浸得暗淡,好像眼睛前面架了一副墨鏡。

  上完第一節課,天氣突然之間轉好,好得一塌糊塗,把欠下的陽光都一併還了。我穿著略厚的衣服,身上感覺到一陣燥熱。

  我看看晴朗的天空,到學校門口坐上公車,漫無目的地顛簸下去。

  汽車上的風景並不多。一隻只或粗壯或細嫩的手臂,在我頭頂眼前來回揮舞,所有人的身體都有節奏地隨車體晃動左右搖擺。

  窗外,除了人,除了車,除了樓房,就只有那一片藍得令人心疼的天空了。車裡很悶,像在嘴裡塞了塊棉花。

  我從車上一眼看到了一處開闊的廣場,就下車。

  我來這座城市讀大學,只是因為這裡有山有水、四季分明。眼前這處廣場被人工雕琢得有些豪華,走到盡頭,可以放肆地看到印象裡的那片海。

  這個城市的山水都是粗獷的,從這片海看得出來。遠遠的海天一線,糾結著一層灰濛濛的雲,近處幾個小島,就是幾塊巨大的岩石,支棱著許多野性。海潮蕩得很凶,渾濁的海水把整個海顯得那麼肅穆。海風很硬,在初春的現在,它把我的頭顱四肢吹得冰涼。如果這樣還缺少點什麼,那就是讓曹操站在岸上的礁石上,大聲吟誦:「東臨偈石,以觀滄海。」
  
  我自然不是曹操,這裡也沒有偈石。我就那麼摟住懷,迎著海風和陽光坐在岸邊,聽風聲和潮聲的混響。

  在這種刺激下,我感覺到任何與時間有關的東西,頭腦更加清澈了。

  好像開了閘的水一樣,往事歷歷在目,呼之欲出。可是,在我和回憶之間總隔著一道屏障,在我的對面像輕煙一樣隨風擺動著身體。

  我看到一個留著學生頭的假小子,眯著狡黠的眼睛站在我面前,沖我喊著:「給我唱一首《十年》吧,我喜歡聽。」

  我說:「我記不住歌詞了,你教我——」

  她唱:「如果那兩個字不曾顫抖,我不會,懂得什麼是難受,不過是分手。」

  她就那麼認真地唱完歌,然後瞪圓了眼睛,神經兮兮地問我:「你會認真地愛我麼?」

  你會認真地愛我麼?

  你會會會認真認認真真真愛我我麼……

  我伸手一抓,眼前什麼都沒有,沒有那個假小子,沒有歌聲,什麼都沒有。

  這是我的回憶在作怪,她從來沒問過我這句話,可是我總以為她問過我。或許這是我的一個難了的夙願,等待著她有一天會認真地問我,我會說:「我會認真地愛你。」
  
  我和琳相識的那年,我十三歲。一直從初一認識到現在,在我十六歲那年,我看了《少年維特的煩惱》,我意識到,愛上了她。可能是維特的眼淚,鑄成了我的愛情。

  初中畢業時,我們考到兩所不同的學校,我以為我和琳的緣分會斷,這年,我剛滿十六歲。我在自己的學校裡想她,想到發瘋。

  小時候經常做一個夢,夢裡是鋪天蓋地的大水,黑壓壓的一片,我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山谷裡,眼看它們沒過我的腳,然後是小腿,然後就一直淹沒了我的口鼻直到呼吸都沒有了。嚇醒來的時候,被子已經踢到老遠,自己渾身是汗,涼颼颼的。然後就是感冒,發燒頭疼渾身無力。母親就請大仙給我寫了符紙,在我頭頂上燒啊燒,一邊燒一邊念念有詞:「拍拍身魂還身……」
  
  因為這個夢,我從小到大都有一種莫名的不安全感。我感覺自己仿佛屬於另一個世界,隨時隨地都會遭遇天空像棉被一樣坍塌下來的事。

  對於琳,我也是不能徹底地去愛她。站在她面前,就覺得前途灰暗,即使我們相愛了,註定將來也會分開,倒不如只作個朋友。這樣猶猶豫豫、拖泥帶水糾纏著走過高中。

  高中三年,我一直給琳寫信。平時很少見面,寫信和等信就成了生活裡極大的快樂。經常在同學們從傳達室回來時,豎著耳朵聽,希望有人喊:「喂!削風,你的信!」
  
  我下過很大的決心,在信裡問她:「我可以喜歡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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