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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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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待崗的名單,共四十六人。第六個就是勝子的大名。而且,管工班中,只有一個勝子待崗。 勝子聽到這個消息,一股子熱血又湧上了腦殼,且兩隻耳朵後邊痛得厲害。但這一次他沒有發作。他似乎早有了一點兒思想準備,只去勞資料問了一下,待崗期間,有沒有生活費。走在回管工班的路上,勝子不由地想起了一個懲罰婁傳興的辦法。他對全廠上下水管道的每一條管線、每一個閥門都瞭若指掌。如果老子略施小計,關死一兩個關鍵性的閥門,那麼全廠立刻就會停水。它配件廠的生產就得全部停擺。叫它搞麼合資合夥!先讓婁傳興這狗日的難受難受!想到此,勝子來了情緒,步子越走越快。在路上他就盤算好了去關哪一個閥門,而那個閥門他的徒弟們又絕對難以找出來。 來到泵站後邊,看看四處無人,他掀開一隻圓圓的下水井蓋子,抓住鐵梯子把手下到兩米多深的井底,悠悠幾圈就關死了一個大閥門。平時,他領著管工班的五個人,對全廠所有的管線閥門都保養得特別好。刮掉鐵銹,刷上油漆,又給閥門軸定期注上機油,使用起來非常順手。他上到地面,蓋上井蓋兒。走在回管工班的路上,就聽廠房內那隆隆的機器轟鳴聲戛然而止,然後是一片沉寂。剛走到管工班門口,就聽室內的電話鈴急促地響起來。勝子三步並做兩步,沖進屋去抓起話筒,裡面的聲音十萬火急:「喂!喂!管工班嗎?我是翻砂車間!怎麼回事停水了?再不來水,澆鑄的零件就要全部報廢了!」話筒剛放下,電話鈴又響起來。勝子又拿起話筒,裡邊一個沙啞的聲音更加緊迫:「喂!喂!我是鍋爐房!怎麼停水了?過十分鐘再不來水,鍋爐就要爆炸了!」勝子這才感到了事情的嚴重,大腦裡急促地轉了好幾轉,怎麼辦?繼續關,還是去打開? 猶豫了十幾秒鐘,勝子急忙朝泵站後跑去,打開下水井蓋子,下到井底,又是悠悠地倒轉幾圈,打開了閥門。當他回到管工班時,廠內的機器聲又重新轟隆起來了。 勝子長出了一口氣,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暗暗責駡自己,還工人階級呢!還主人翁呢!差點兒成了破壞生產造成機毀人亡的罪犯!要在「文革」中就是階級敵人、現行反革命分子。跟婁傳興有仇,絕不能拿著工廠、拿著國家財產泄私憤。要算帳,還得找婁傳興! 本來,他想等組員們回來,開個小會,交代一下工作的。又想,那麼一來,大夥兒肯定會非常難受。除了罵婁傳興,沒別的辦法。就給大牛寫了一張條子,叮囑他帶好一班人。又從鑰匙串上取下工具箱上的鑰匙來,壓在了那張條子上。 騎自行車到了大門口,看見方師傅,忙跳下車來,叫了一聲。 方師傅說:「事情我都知道了。這廠子是指望不上了。你呀,就下決心自己幹點兒事吧!下一步,還不知怎麼樣呢!你沒看見,早下海十幾年的,不都發大了!」 勝子點頭應著,說:「方師傅!您老多保重,有事就讓人捎個信給我。」 出了廠門,騎出去老遠,又跳下來,回頭看看,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又把拳頭一握,一揮,哼了一聲:「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笑到最後,誰就笑得最好!」 雖一個勁兒地安慰自己,可心中的火仍不時地往上竄。這半輩子,都是幹了些啥?那個婁禿驢實在是太可恨了!老子什麼時候吃過這種窩囊氣!煙一支接一支地抽,抽得屋裡烏煙瘴氣。直到晚上八點多了,也沒吃午飯和晚飯。後邊樓裡,不時傳來「仨!倆!咱倆好哇!五魁子手哇!六哇六啊!八匹馬呀!」的喝酒猜拳行令聲。他媽的!這一幫狐朋狗友倒活得挺自在。又過了大約半個多小時,後邊樓裡卻傳出了兩口子打架稀哩嘩啦的聲響。一個女人尖著嗓子哭喊著:「你有本事,你掙錢去!你心裡不痛快,沖我發麼驢脾氣?我白天去擺攤兒,晚上回來伺候孩子,容易嗎?我不跟你過了!我要跟你離婚!」接著,大概是男人無處發洩火氣,摔了碗碟。女人更聲嘶力竭地喊叫:「你砸吧!你砸吧!你都砸了,咱正好不過了!」又嚎哭起來,「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哇!我那親娘哎!」嚇得一個女孩也「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之後,大概是左鄰右舍去了一些人勸架,聲音才漸漸平息下去了。 直到深夜十一點多,勝子才躺到了床上。可怎麼也睡不著,又下床去吃了兩片安定,過了半個多小時,還是睡不著。心裡老是窩火,憋得慌。腦子裡老是翻來覆去地想,下一步,我該怎麼辦?幹什麼? 直到翌日一點半了,還是難以入睡,乾脆下床,拿來一瓶白酒,就著塊疙瘩鹹菜,大口大口地喝起來。喝得瓶裡的酒還有三指高,終於支撐不住,從沙發上滑了下來,跌跌撞撞地進了裡屋,一頭紮到了床上。 第二天醒來的工夫,看看表,已是上午十點了。 這個樣子不行呵!這個樣子就完蛋了!還有老娘、兒子哩! 這天一大早,胭兒又到那個商店的倉庫上班去了。上午十點多,她突然覺得頭暈噁心,挺難受,就請了假回北四社區的那個小家休息。剛開了房門,申小強只穿個褲頭從臥室裡慌慌張張地出來了,不讓她進去。胭兒一看他那個樣子就覺得不對勁兒,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推開他就沖進了臥室。一看屋裡那架健身器上,用繩子鐐銬綁鎖著一個光著身子的年輕女人。氣得她眼前一黑,就栽倒在地上了。等她醒過來時,健身器上的那個女人已經不見了。申小強坐在一邊抽著煙,瞅著她。她看看表,才知道暈在地下一個多小時,他都沒管。胭兒說:「申小強,你不是人,我不跟你過了,我要跟你離婚!」申小強哼了一聲:「你想離婚?沒門兒!」胭兒不敢跟他吵,又怕挨打,就收拾自己的東西。可申小強堅決不讓她走,又一隻手卡住她的脖子,一隻手用煙指著她的鼻子,說:「你要敢離婚,我就宰了你!」 勝子琢磨去老哈家帶點兒什麼東西。雖說是老戰友即使空著手去也沒關係,可去吃飯總還是帶點兒小禮物為好。酒和煙老哈是不缺的,帶水果又嫌輕了點兒。後腦勺拍了幾下,突然想起來了,就去組合櫃抽屜裡找出一個大信封,裡邊是一本《西方著名建築攝影》畫冊。這是徒弟小杜送給他的。勝子想自己既不懂建築也不懂攝影,估計老哈對這種畫冊感興趣。到了街上,看到有賣新鮮荔枝的,一問十五塊錢一斤。心想雖說下了崗一分錢還沒掙著,又是去看百萬富翁,還是不能太小氣了,跟小販還價壓下來一塊錢,買了三斤。 老哈的家在東郊一個叫十二裡店的小村裡。所謂的老哈家,實際上是他自己蓋的一套別墅。儘管他打十八九歲,就研究哪個女孩子漂亮,可自己最終還是因為窮、醜,找了個又黑、又矮、又醜在水泥預製件廠打預製板的姑娘。兩個人現沒離婚,他還經常回去送錢,看看孩子。一年送個三萬兩萬的。他還雇了個小保姆照顧妻子和兒子。夫妻倆井水不犯河水。老哈就在他的那套小別墅「將軍樓」裡做買賣,宿花眠柳,醉生夢死。 勝子進了村,街上跑著幾條大狼狗,有一條背上有黑毛的大狼狗足有百十斤,大得嚇人。竄來竄去,活像狼一般。嚇得他把腳都翹到大樑上了。轉來轉去,到了老哈的別墅樓前。門是黑色的大鐵門,他按了一下門鈴,過了幾秒鐘,門開了,露出個古銅色的禿腦瓜來,問:「兄弟,貴姓?」勝子說:「免貴姓趙,找老哈。」禿腦瓜說:「噢,哈總剛才交代過了,請進。」勝子進了門,才發現這禿腦瓜男人個頭很矮,頂多一米五五。上次來,還沒這個看門人。院中一座二層小樓,全用瓷磚貼的牆壁。門窗是鋁合金的。樓門口有一架葡萄,花壇中一簇挺旺盛的綠草上開著許多淡藍色的小花,像野菊花,又不像,不知叫麼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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