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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第 八 章

  隔了一天,勝子正在家中睡午覺,聽得有敲門聲,迷迷糊糊地去開了門,外邊站著小唐山。小唐山說:「哎呀,大哥,您這個鬼地方,可真難找。我打『的』在這一帶轉了半個多小時。你要有個電話,就好找了。」勝子忙從冰箱裡搬出半個西瓜,切開來擺在小唐山面前。看來小唐山是渴了,一口氣吃下去五塊。勝子問:「你還沒吃飯吧?」小唐山說:「沒哩!」勝子說:「家裡沒東西吃,到外邊小店去吃吧。」小唐山跟勝子下了樓,到了孫家小館,吃著涼麵,把來天都城要買真絲襯衣的事說了。勝子說:「這事兒不難辦,我朋友那裡可能有。」

  勝子到小店隔壁曹師傅水果攤的公用電話去給蕊子打傳呼。只在涼棚下站了兩三分鐘,汗水就濕透了襯衣。過了不到一分鐘電話就打回來了。蕊子說話迷迷糊糊的,可能是在睡午覺。「勝哥,你們……三點半到我的……」又打了個呵欠,「我的店……我準時……到。」勝子看看表才兩點十分,就和小唐山又回家喝茶、吃西瓜。小唐山笑笑,說:「趙哥,過幾天你到三羊去,我給鬧個『小螃蟹』嘗嘗。」勝子領悟了他的意思,忙說:「不不!沒那個愛好!」小唐山「嗨」了一聲:「下海的,哪個不喜歡吃個鮮魚鮮蝦的?就了下個小酒兒,美著哪!您說,人活一輩子,圖個啥?」坐了半個多小時,才下樓打計程車去蕊子的服裝店。

  跟小唐山的這筆生意談得挺順利。恰好蕊子那裡有一百多件白梅牌的女式真絲襯衣,小唐山看了貨,挺滿意。勝子從小唐山談生意和翻來覆去看樣品的動作眼神上,看出這小夥子是個內行。只是他一雙眼,偷空兒老是瞅小馬和小牛。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每件襯衣以八十元成交,共要一百二十件。小唐山又相中了塑膠模特兒身上穿的網眼胸罩和三角褲,就紅、黃、藍、白、黑各要了二十套,共一百套。蕊子說每套進價二十元,賣三十五元,給小唐山還是二十元。小唐山當場從腰包裡取出一紮百元大票,又數了十幾張百元零票,蕊子接過錢,又遞給勝子,說:「哥你數數。」

  勝子說:「我這笨手數錢可不行。你數吧。」蕊子可能嫌拿錢不乾淨,就招呼小馬數錢。小馬小姐那塗了紅指甲油的手指麻利地把錢數了兩遍,說:「蕊姑,對。」

  勝子問:「咋不叫老闆娘經理?」

  小馬說:「蕊姑不讓叫,讓叫姑,說這樣親切。」勝子幫小唐山把襯衣裝了三個大包,又招呼來一輛面的車,送他到火車站辦托運手續。蕊子說:「勝哥,你送下小唐山再回來,在這吃晚飯。還有點兒事跟你商量。」勝子返回蕊子的時裝店,蕊子讓小馬姑娘把BP機交給勝子。小馬掀開襯衫,從腰帶上取下BP機送到勝子手上。蕊子說:「這樣我找你方便。」勝子說:「那我就成了牛,你就是牛仔了。」蕊子和小牛、小馬都笑起來。小馬說:「這是蕊姑呼俺倆的專線。本來蕊姑就是牛仔、馬仔。」勝子說:「那我就是老馬識途,啊不,老猴識途啦!」四個人又笑起來。蕊子又說:「去裝個電話吧。錢不湊手,我給墊上。」勝子笑笑說:「有錢,有。還沒顧得上去電話局申請。」

  蕊子領勝子進了個帶空調的「勺星」小酒店,要了四個菜,喝著啤酒。蕊子想起了什麼,問:「哎哎,原先你院裡匡叔家的金花、銀花,咋不追她一朵?」

  勝子扮了個鬼臉:「門不當戶不對哩!用現在的話說,不是一個品牌。友誼歸友誼。小時候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長大了,人家能看上咱?魯迅老師不是說,賈府的焦大也不會愛林妹妹的。同樣,林妹妹也絕對不會看上焦大。真跟了咱,咱也享受不起。」

  蕊子把筷子倒過來,頓了頓桌面,道:「哎哎,別太自卑了,咱可不是焦大。她倆不是一個會跳舞,一個會畫畫嗎?有麼了不起的?」

  「瞧!瞧!女人家就是愛吃『忌諱』!」

  匡叔叫匡謙,是市京劇團的花臉大樑,唱得省內外名氣大振。「文革」初期,因過去演「牛鬼蛇神」受到批判,後戴罪立功,飾演革命現代樣板戲《智取威虎山》中的李勇奇。閒置時間,就教勝子和兩個女兒唱京戲。他看勝子嗓音洪亮,底氣足,長得虎頭虎腦,人也老實聽話,是塊演「黑頭」的好材料,就向市京劇團領導推薦招勝子為學員,正愁兒子才十二歲就沒學可上又不能就業的勝子父母自然很高興。劇團領導讓勝子試唱了幾段,認為可以先招來試用。但派人一搞外調,卻在勝子爸解放前夕的歷史問題上給卡住了。匡謙的妻子唱青衣的韓黛1978年因患乳腺癌去世。勝子爸1982年去世後,匡謙常照顧勝子一家,勝子媽有事也常找他給拿個主意。蕊子媽曾悄悄地跟勝子媽談起想介紹匡謙跟她合到一塊兒,勝子媽一直猶豫,沒有鬆口。她一是有些自卑,覺得自己比不上韓黛長得漂亮,又是個街道大集體工廠的工人;二是覺得勝子二十六歲,鴿子也二十歲了,自己再嫁,怕兒女臉上掛不住。匡謙經蕊子媽一說,想了幾天,倒同意了,說聽勝子媽的意見。可勝子媽一直沒點頭。到了前幾年,市文化系統蓋了個「梨園新村」,安排一批老文藝工作者去那裡住,匡謙是一級演員,正教授級,也搬了去,獨自一人住著三室一廳。兩家也就沒了來往。只在電視上的節目裡,偶爾看到匡謙演唱《秦香蓮》中的「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或者是現代京劇《奇襲白虎團》裡王團長唱的「趁夜晚出奇兵突破防線,猛穿插巧迂回分割圍殲」。

  蕊子已聽母親講了勝子離婚的事,就想跟他合夥做點兒買賣,說:「哥我想辦個廠,生產服裝。資金籌集得差不多了。自己投上三十萬,又找了個銀行的關係,能貸給二十多萬。搞個小廠問題不大。廠址也選了,租用鳳凰街上的一個針織廠,那個廠垮臺了。我想請你當廠長。你別看我這人交際呀,聯繫呀,談生意什麼的,好像挺攢門兒,可讓我當廠長就不行了。我不願管人,又愛吃愛穿愛玩,操心大了吃不住勁。你當廠長管企業。我負責跟工商、稅務、銀行打交道,聯繫進布料,聯繫客戶,當個外交部長。不出兩年,就能把投資掙回來。咱再搞個名牌產品,爭取打到國際市場上去。」

  勝子想,這的確是個好差事。自己管上幾十個人,還是沒什麼大問題的。就說:「這事兒我考慮一下。主要是我不懂服裝生產工藝,心裡沒個底兒。」蕊子說:「你幹上半年保證就成專家了。」兩人吃飽喝足,蕊子遞給他一個信封,說:「掙小唐山的。襯衣進價是六十五元,每件賺他十五塊。內衣進價每套十五元,賺他五元。咱倆一人一半。」

  回到宿舍院門口,傳達室劉師傅遞給他一封信。勝子是很少收到信的。這信是誰來的呢?一看信封上印著「四方機器廠」一行紅字,再看那用挺秀氣的正楷毛筆字寫的自己的地址姓名,就知是宋子林來的了。拆開來,見信也是用毛筆寫的,內容很簡單:「久未聯繫,時常思念老哈、大利、勝子三位戰友賢弟。如回天都,定去拜望一聚。也歡迎三位來四方一看。附上一首拙作,請弟一哂。」這老大,還咬文嚼字的,哂,是個麼字?一哂,是麼意思?又看那詩,標題是《倒爺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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