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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她抱著涼透的胸口。蜷縮起采。在安靜黑暗的環境裡,尤其是遭到虐待以後,人的思想會異常活躍。茹溪想到了很多,例如死亡本身並不可怕,儘管從古到今有那麼多關於天堂地獄的傳說,卻沒有一個死過的人活著回來敘述他死後的情況,所以,人們才對那種死後的未知直到恐懼。她的父母,江叔叔,爺爺奶奶先後都見了 。死者留給世人的只有生前的回憶和一塊墓碑。父母死的時候。她年幼無知,即使遭受到那麼大的創痛,也沒有足夠的智慧讓她很有條理地去分析傷痛的源頭,進行自我醫療。江叔叔是將她從傷痛中解救出來的人,父母去世後 。他來到她的身邊,耐心地引導她一步步地回到正常的生活中。那時的她,早上醒來,像暴躁症病人一樣。在家徙四壁的屋裡跟陀螺一樣地打轉,到處尋找吃的。其實她是必須要找點事做,來忘記父母的死,母親的臉孔,還有她成了孤兒的事實 。在努力忘記這些事的同時,她也忘記了快樂,忘記了生命的意義。

  一個沒有思想,只有對食物才有知覺的人。就如同一個低等動物一樣,尋到食物時,才會產生原始的興奮。失去思想,也就失去了辨別能力,對於食物,她並不挑剔口味,所以。她吃過鹽和味精,甚至喝過醬油。

  如果死後的一種可能是全無知覺地長眠於地下。那時的她。不會比死了更好。所有的人,甚至連爺爺奶奶都認為她已經徹底的完了,他們能做的只是,在他們的能力範圍內免許她吃一些正常的東西。江叔叔是那時采到他們家的 。他以高價租下了爺爺的一間空房。他總是用溫柔憐憫的目光看她。又不若其他人那般,把她當成個沒有知覺的怪物。儘管她的雙眼永遠呆滯地看向一處。臉上除了木然不會有其他的表情,他仍是套每天帶她出去蕩秋千,跳格子 。玩彈珠。雖然大部份時間都是他一個人在玩,他的身形總在她眼前晃動,他開心的笑容。他誇張的肢體動作,積年累月的,一點一點地刺激她對外界的感官,使她漸漸地回憶起父母死前她會做的一蚌事,就是所有小孩子都會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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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物對她失去誘惑力時,她也複學了。江叔叔開始在外面忙碌,他常跟父母以前的同事來往。張越杭收養她後,江叔叔也選擇某天來跟她告辭,說要去鄰市的捲煙廠工作。

  不會是她病癒後對盛情上的第一個清晰的認知。她清楚地對江叔叔說出「不想你走」時,江為然驚訝又興奮她抱起表情苦苦的她,向她保證下個週末還是會回來看她,並帶給她好吃的零食和玩具。

  她並不如道江叔叔具體做什麼工作。到張家後。上乘的物質條件讓她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她從來沒有那樣的體驗,想要什麼只要向張越杭開口就能得到;不想寫作業,沒上來教訓她;看電視到淩晨,也不會有人催促她去睡覺。

  她得到了極大的自由,同時產生對物質的貪戀。張家最不缺的就是錢,而她,最缺的就是管束。

  如果不是江叔叔每個週末回來探望和訓誡。也許她會變成另一個張俊言。

  俊言對她好得讓她意外。到張家時,俊言已經上初中了。張越杭那時也已經去了鄰市的煙廠上班。無人管束他們,俊言常常是一連幾天夜不歸宿,偶爾他會去學校接她,帶她跟他的朋未一起吃飯,去錄影廳或是成年人才去的舞廳。

  他抽煙,喝酒。跟小圈子裡的朋友賭博,她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甚至感到新鮮,很願意跟他去見識普通學生見不到的場面。如果課堂上太沉悶了,她甚至會期待放學後在校門口看到叼著煙的俊言。

  男女之間的微妙,她也是從俊言那裡得到啟蒙,出去玩的時候,她常常看到俊言樓著哪個小女生。她覺得驚奇的同時,臉也會害臊地發紅,心裡卻隱隱地有些莫名的興奮。男女之防。在她心裡不再是需要謹守分寸的了。

  江為然察覺到她的變化。總是旁敲側擊地教育她。看到他穿著乾淨、沒有折褶的襯杉,溫柔而憂稚的樣子。她拿出俊言做比較,每次都讓她鄙棄打扮得妖鹿鬼怪的俊言。同時,她心裡也會發出幾分自慚來。

  俊言不久便讓她反感了。小學畢業後,他也開始像對待其他女孩子一樣地對待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摟著她的肩。或是牽她的手。有一次他喝醉酒了,當著很多人的面,先是摟。後是撫摸她的手臂,似乎這樣還覺得不過癮,索性把她拖剄腿上坐著。

  看別人親熱感到興奮。那是一種著好戲的心理,若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尤其是自己鄙棄的人,那就叫人噁心了。那天她沒給俊言一點面子,掙扎一番,雙腿剛落地,她就一鼓作氣她跑回家 。往後便刻意地躲避著俊言。

  初中生活,她對生活的唯一不滿就是俊言的糾纏,這也算不得什麼,俊言懼怕父親,不敢太明目張膽地欺負她。

  何況,每到週末,江為然總是會來找她,帶她在公園裡散步,或是在夜市裡吃宵夜,她總是靜靜地聽著江為然用他那清朗的嗓音講一些有趣的事。他大概是她見過的最博學的人。他說的故事是如從來沒有聽過的,他講的笑話也沒有一個是不能讓她發笑的,他看事情的視角和觀點都異於那些庸俗的人。

  他才華橫溢,慍文儒雅,使她一度認為他是西江市最有學問的人,博古論今,簡直無所不曉。她從未想過江叔叔有一天也會跟父母一樣地離開她。死亡的來臨粹不及防。那十週末,是她最後一次見到江為然。在冷飲店裡 。她吃著霜淇淋的同時,也注意到江叔叔的臉上沒有過去的笑容,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裡隱藏著濃重的憂鬱。他看了她很久,才輕揉著她的頭髮說:「心心,你想過離開這個地方嗎?」

  「沒想過,」她想也不想地就回答,忽然。她又偏頭思索了一下,才以手托著下巴問,「江叔叔要離開這裡嗎?如果你要離開,就把我也帶走吧。」

  他很無奈地搖搖頭,「我想離開,但是可能走不了了。」

  茹溪很多年回憶起這幕時,他會有那種無奈的表情,多半是他已經預料一自己的死,並悟透了死亡本身的意義。後來他帶她去了公園。那個偏僻的河邊,竹葉被風吹得沙沙地響。他們並肩靠著大石,河對面是一片寂靜的林子,幽幽的燈光在林子前閃動,清冷的月升到半空,月輝輕柔地滑動 。一個比往常悲涼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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