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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恨得張桂雲沖著她三嫂大發牢騷說,你看看他那模樣,矮墩墩又黑又胖,像個「大芋頭母子」,配海霞不是燒高香了,還是個電大畢業的,有什麼可打聽的。

  她三嫂忙歎著氣說:「桂雲啊,你也別不服氣,海霞那些爛事兒,還真不抗打聽的,人家規矩人家的男人可注意這個啦,唉,大姑娘婚前就得注意影響啊。」

  「誰說不是,我掐破耳朵囑咐,可她聽嗎?生叫她奶奶慣的。」

  「就是,你看海燕,丁文革拿著她多好,她怎麼就不向她妹妹學呢?」

  「唉,三嫂,你別提了,海燕帶著孩子回家住了,兩口子鬧離婚呢。唉!我們家這是怎麼啦,怎麼淨犯男女?」

  「根不好,上樑不正下樑歪。」

  「對,就是他娘的根不好。」

  張桂雲心頭的火就這樣被三嫂扇著風點起來。於是,她又大講曲莉莉,她三嫂早聽木了耳朵。她又改口講半夜鬧鬼,杏花變態,倒把她三嫂聽得直咽唾沫,像吃了老乾媽辣醬,過癮得受不了。

  張桂雲帶了一肚子火氣,回到家就指桑駡槐找徐治國吵架,抓住一切時機將曲莉莉當成她的左拳頭,老杏花變成她的右拳頭,向徐治國狂轟濫炸。家裡人本來心情都不好,這一弄,飯桌變成了每日戰場,不「叮噹」點動靜就少了道菜。

  其實,今天的戰火是徐治國自己燒起來的,吃飯時他無意間提起杏花今天一早到單位去找他,問秘書小劉家還可不可以做了,她實在不想回牛西埠。徐治國正要去市政府開會,就批評她不能因為她想去幹活就讓孩子提前出生吧。張桂雲聽著聽著,白眼珠子又翻向徐治國。

  恰在這時,杏花的電話來了,海燕接的,但杏花指名要張桂雲親自聽。張桂雲推開飯碗,狐疑地盯著徐治國,簡直覺得他與杏花早做好了扣來對付她。但是,出乎意料地,杏花絕口沒提當保姆的事,卻壓低了聲音告訴她,今天早晨她去找徐治國,她又看見那個說話像涼粉一樣的女人了,一身黑衣服,就坐在他車裡,她一點沒看錯……張桂雲心裡「咯噔」一聲,再往下她就聽不清杏花在說什麼了,捏著話筒,一直到電話裡響起忙音,被海燕招呼一聲,才回過神來。

  回到桌前,她的臉色馬上就變成鐵灰色,拉耷老長,一直沒說一句話。

  飯桌上的氣氛更緊張了,沒有人敢打破沉默。直到琛琛弄灑了一碗稀飯,流了一桌子一地,徐海燕忙著收拾,張桂雲才開始指著她外孫大聲喝斥:

  「你說你什麼時候能老實了?這麼大個人了還不自覺,別以為你幹了什麼我不知道,老天爺就站在窗臺上看著呢,不是不報,時辰不到!」

  琛琛含著一口飯,「哇」地就哭了,噴了一桌子飯渣子。徐治國火了,指著張桂雲吼道:「你看看你說些什麼?不就個孩子嗎?誰能不犯點錯?」

  「那麼你不是孩子吧?快60歲的人了還不老實,回來裝得跟人似的,你怎麼給小的做榜樣?」

  「你說話明白點,不就那麼點事嗎?對,今天曲莉莉上市政府去領獎,搭我的車去,有司機作證,怎麼了,犯了法了?」

  「你還有臉提那個騷×,當著孩子的面……」

  張桂雲舌頭上的機關槍又開火了,徐治國氣得渾身哆嗦,想反駁,舌根不靈便,說不出話來,只好把飯碗一推,到床上躺著去了。

  琛琛在哭,張桂雲在罵,海燕在喝斥孩子,徐治國一聲聲歎息像汽車輪子撒氣。徐海霞再也撐不住了,「砰」!把門一關,躲到屋裡再不出來。她心裡憋了一大口氣,聽外面「叮噹」著收拾桌子,「嘩啦」著洗碗,有盤子往灶臺上「噔」地一墩,又有瓷器相撞的聲音,這就是徐家的小夜曲,是柴米夫妻譜出的刺耳雜音。徐海霞現在不是心急火燎地正朝著這個方面努力嗎?

  3

  躺在她奶奶的床上,她依稀還能嗅到老太太身上發出的檀香氣。老太太生能與婚姻同床共枕,死能與愛情同穴而眠,這是多麼完美的情感人生。與徐焦氏焦素貞有關係的兩個男人都早早死了,只留給她無限美好的遐想和回憶。老太太是有福之人,他們徐家是九斤老太後裔,一代不如一代。

  噓!海霞長出了口氣,心情依舊沉悶。

  她從漆黑的視窗望出去,這裡曾是老太太的瞭望台,可以一直看到徐家小樓,沒有任何阻擋。現在因為修橋,高樓全拆了,像一個大隕石坑,只剩七八幢小樓倔強地立在那裡,人早已搬走了,沒有燈光,等待拆除。小樓四周已經建起了大橋的水泥墩子,正等待現實將歷史一併抹去,取而代之。

  徐海霞倚著床頭順著她奶奶的視線一直在瞭望,10點鐘過後,家裡才安靜下來。

  「噓——」徐海燕突然在黑影裡推門進來,把食指放在嘴唇上阻止她姐姐說話,她爬上海霞的床,姐妹兩個肩並肩靠在一起,屏聲靜氣,聽父母房裡有壓低的啜泣聲。

  「姐,這樣的日子我過夠了。」海燕儘量壓低聲音說。

  「誰不是這樣?」

  「你說爸媽這樣該怎麼辦?」

  「耗著吧。」

  「可是,我好害怕呀,我要和丁文革離婚,這就得長期住在娘家,過這樣的日子,這跟我和丁文革在家裡慪氣有什麼區別?你說我該怎麼辦?你說話呀,你在想什麼?」海燕依偎在她姐姐身邊,像落水的人抓著了一根岸邊的蒲葦。

  「我在想,愛情與婚姻,根本就是魚與熊掌,無法兼得。」

  「對,婚姻給了我們一個軀殼,卻無法用它裝載愛情。」徐海燕突然想起她奶奶的情人鎖,那裡面蘊藏了多麼大的玄機。海霞心有靈犀,也突然像觸了電一樣,身上一抖,說:

  「對呀,奶奶,她的故事,她的情人鎖。如果那些都是真的,對女人而言,有個人可牽掛真是幸福啊,哪怕對方並不知道你在牽掛,甚至並不值得你牽掛。奶奶的一生都生活在牽掛裡,我好羡慕她,活了一世,結婚、生子、愛情、壽終正寢,該當的角色都當了,該享的福享了,該吃的苦吃了,該愛的愛過了。……唉!我們什麼時候能達到她那種境界啊。」

  兩個人突然間都不說話了,因為她們同時看見,遠處的小樓裡亮起了一盞燈,其實那是拾荒的盲流打著手電筒在打掃最後的戰場,徐家姊妹卻仿佛看到,有個叫焦素貞的女人坐在燈下望眼欲穿,在等待她的愛情回家。

  如果不是這個變革的時代,將半個多世紀被鎖住的愛情打開,那個叫焦素貞的女人的秘密,會隨著她的逝去而變成千古謎題而長眠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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