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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又是一夜,老四海依然沒有睡好。太陽還躺在被臥裡呢,理查就把老四海拉到了小河溝附近,這回老頭子親自下了水,在泥水中立了一根標杆。上岸時他終於顯出些疲態了,腳下一拌蒜竟陷在泥裡出不來了。老四海扔出繩子去才把他拉了回來,二人弄了一身臭泥,身上都臭不可聞了。由於要有人觀察標杆尺度的變化,他們只好輪流回賓館換衣服。老四海又利用這個機會,把理查調查造紙廠的事向外傳播了幾個輪次。

  遠山逐漸暗淡了,波光粼粼的青海湖在不遠處低聲鳴唱著。高原的風刮得人臉上生疼,額頭被抽打得如一張細碎的砂紙。

  老四海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抽煙,夕陽就如同頂在頭上。坐著坐著,他忽然想起一首詞來:「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如今自己身在青海湖,也算是天涯了,夕陽殘照,也算是西下了,可他老四海算不算個斷腸人呢?狂風沒有停止的跡象,遠方甚至出現了幾條直上直下的旋風。它們飄飄忽忽的,漫無目的地轉悠著。老四海追隨著那幾條旋風,是越看越上癮。忽爾幾條旋風糾纏在一起,扭著身子在天地間劇烈地滾動起來,老四海看得舌頭都伸出來了。這是大地的脈搏,是人類無法理解的景象,是上帝給人類畫出的一個問號。之後旋風漸漸遠去了,夕陽也只剩了半張面孔。老四海歎息了一聲,他由衷地感到一絲荒誕,似乎自己的一切都是沒什麼意義的,都是瞎折騰!是啊,身邊就是一條肥水橫流的臭水河,而遠方是如此的燦爛!為什麼呢?

  理查一直蹲在河邊觀察標杆呢。此刻他看了眼手錶,大叫道:「時間到了,8小時的排放量應該是70噸,就是說一年的污水排放量最少也是5萬噸。」老四海從冥想中跳了回來,他三步兩步地跑過來。「這麼多水能填滿很多個游泳池了。」他嘴裡應和著,但眼睛卻不住四下張望。奇怪呀,周圍太安靜了,難道青海人反應速度如此遲鈍嗎?理查搖著頭說:「咱們只監測了8個小時,如果工廠24小時開工的話就應該8萬多噸了,相當於一個小型城市。唉!另外青海湖是個內陸湖,自淨能力本來就比較差,一旦污水大規模地進入湖區,後果就不堪設想了。」他用繩子把標杆拉了回來,發誓似的說:「不能再耽誤時間了,明天一定要趕回北京去,應該立刻向中國環保總局通報。」

  老四海正要說什麼,忽見兩條人影在附近小山包上鬼鬼祟祟地晃了幾晃。他們發現老四海正在觀察自己呢,立刻又縮到山丘下去了。老四海不願意再反駁理查了,魚已經上鉤了,理查在計畫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回到賓館理查就開始收拾行囊了,他準備第二天一早就趕回西寧去。而老四海卻不大著急,成敗也許就在今夜了。

  天黑之後老四海拉著理查在賓館餐廳去吃烤羊肉,並大談大西北風情。在他嘴裡中國的大西北是亞洲文明交匯的舞臺,佛教、伊斯蘭教和儒家思想在這一帶得到了完美的結合。理查心事重重,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而老四海吃得津津有味,說得唾沫橫飛。後來半隻烤羊進肚子了,話題又落到了經濟規模上。老四海得意說:「按照購買力平均的計算方法,中國的經濟總額早就超過英國了。」

  理查放下酒杯,擰著眉毛說:「對於一個國家來說,經濟發展過快不見得是件好事啊。」

  老四海嘿嘿笑了:「你是英國人,你不知道貧窮的日子是個什麼樣子。我小時候家裡特別窮,每天的主食是玉米麵餅子。後來我在書上看到了,這樣的生活水準相當於你們的中世紀。所以我們拼命發展經濟是無可厚非的。」

  理查望著漆黑的窗外說:「英國是經過了幾百年的發展才有今天的,可你們要用幾十年來跨越這個過程簡直是天方夜譚。即使你們在經濟規模上能夠做到這一點,可其他方面的損失將是毀滅性的。正如一個人總處於不斷的變化中,不斷的挑戰裡,那他還有時間去思考人生嗎?必然是渾渾噩噩的。一個人如此,一個社會也是如此。」

  老四海沉默了,理查的話像手術刀割掉了他的舌頭。

  現在是旅遊淡季,餐廳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在高談闊論。吃到後來,服務員們竟都躲到櫃檯後面去了,似乎是有意與他們保持一定距離。

  突然餐廳門被撞開了,十幾個膀大腰圓的小夥子沖了進來。服務員齊刷刷地盯著老四海他們,而小夥子們徑直向這桌走了過來。理查覺得很奇怪,欠著身子就要起來。兩個小夥子猛然一拽他的領子,竟把理查從座位提了起來。其中一個叫道:「老實呆著!」

  老四海見大事不妙,立刻舉著雙手說:「我們投降了,不許動粗。」

  領頭的小夥子叫道:「算你長了眼睛!你們這倆臭騙子,敢到我們青海來騙人,閹驢一樣閹了你們。」

  理查驚慌過度,大聲用英語喊了起來。小夥子左右開弓地給了他倆嘴巴:「鳥語,在我們青海你敢說鳥語?不老實的東西。」

  理查的嘴角立刻見了血,他只得用中文喊道:「我們是聯合國的工作人員,我們不是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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