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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24

  2005年的某個秋夜,磁器口上空的月亮像一面光潔而憂傷的鏡子,映照出人間悲歡幾許。我從自己的房間出來,躡手躡腳地走進老頭子和老太太的臥室,兩老已經熟睡,發出均勻的鼾聲,我把身上僅有的二十四塊七毛錢放在桌子上,深情地看了他們一眼,歎息一聲,然後輕輕掩上門,沐浴著深重的夜露,朝磁器口的古碼頭走去。我沿著凹凸不平的麻石臺階一級一級地往下走,秋天的嘉陵江水很涼,像是有一把尖刀在我的骨髓裡剜割,但我還是義無反顧地往下走,往下走,江水很快淹沒了我的膝蓋……

  二十多天前,我和張渝東開車將那只「折枝番蓮紋壺形貫耳六方瓶」送到李老先生家時,經老先生現場初步鑒定,那只花瓶是贗品。他說,程先生,你看這胎質和釉質都過細,明顯是仿造者在胎釉料加工時利用了現代的生產條件,顏色也太過了點,不像是乾隆時期的產品。張渝東仔細地看了以後,也肯定地說這只花瓶不是上次兩位文物專家鑒定過的那只,一定是被誰調包了。我記得那個包工頭的保鏢去酒店套房的里間包裝這只花瓶時,孟輝一直在旁邊監督著,難道是他一時疏忽大意,讓那兩個心懷鬼胎的保鏢做了手腳?

  我驚慌失措地打孟輝的電話,卻始終是關機的聲音,我又打聶智群的電話,問孟輝去上海後跟他聯繫沒?沒想到聶智群說的一番話讓我口裡頓時狂噴鮮血:「浩然,買賣古董是孟輝和黑道上的人一手策劃的,你看到的確實是真品,拿回去的卻是贗品。」我面色慘白地罵聶智群:「你早曉得孟輝那小子在使壞,你啷個不早點告訴我?恁個多錢啊,智群你就忍心眼睜睜地看著兄弟我血本無歸?」

  「我也是昨天下午才曉得,我要早曉得我還會看著你掉進火坑?我又不是腦殼有包!浩然你別忘了你虧的錢裡也有我的一份!」聶智群長歎一聲說:昨天下午3點多鐘,我正在家裡寫稿子,孟輝醉醺醺地跑來捶門,一進門就號啕大哭,他說對不起我們兄弟兩個,他說袁海燕先害了他。孟輝哭了好一陣後我才聽明白原委,袁海燕是黑道放出的鴿子,往往是用女色和小利將男人釣上鉤,然後再大宰一頓。孟輝也是後來才發現袁海燕在和他好的同時,也跟好幾個男人勾勾搭搭。袁海燕以高利潤引誘孟輝借高利貸去做一樁魚苗生意,他借了三十多萬,通過袁海燕的那個表哥進了幾車魚苗,可魚苗還沒到重慶,袁海燕的表哥就謊稱因為高溫缺氧,那些魚苗在路上全死了。事後他才曉得他們根本就沒有把魚苗運出來,這樁生意完全是個騙局,不久袁海燕就失蹤了。後來孟輝被放高利貸的人綁架了,他們毒打他,逼迫他還錢,在那裡孟輝見到了袁海燕,這才曉得她是黑道上的人。他們威脅孟輝說,如果不還錢,就要廢了他畫畫的右手。他們還當著孟輝的面把一個欠債的男子割去了腳筋,孟輝當時嚇得大小便都失禁了。孟輝當初借的三十多萬高利貸在短短的兩個月時間裡就變成了五十多萬,浩然你是曉得的,孟輝這混小子一直是得過且過,這些年幾乎沒得啥子存款,而他老爸老媽是做小本生意的,他們就是傾家蕩產也還不起孟輝欠下的這筆鉅款啊。看孟輝實在還不起錢,那夥人就要他充當線人幫他們設局騙錢,如果騙到手了,他欠他們的債就一筆勾銷。孟輝曉得他們心狠手辣,啥子手段都敢使,為了保全自己,他只好狠下心來騙你。」浩然,孟輝哭訴完後就走了,我本來想立即打電話告訴你真相,但想到事情已經發生了,告訴你了也於事無補。而且我是抱著一縷幻想和一份私心的,畢竟你是我情同手足的好兄弟,我希望你第二天去和那個李老先生交易時,他沒有看出那只『折枝番蓮紋壺形貫耳六方瓶』是贗品,我不想讓真相影響你的心態,使你在交易時神態失常露出破綻,但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

  我滿腔憤懣,頭髮暴怒得幾乎要根根豎起來,我咬牙切齒地在電話裡咆哮:「孟輝我日你祖宗!智群你哪天要是看見孟輝那臭小子回來,一定要告訴我,老子不剁了他就不信程!」聶智群在電話那頭苦笑道:「浩然,孟輝說他和你兄弟一場,不忍心看到你落魄的悲慘樣子。他感覺自己無臉再呆在重慶了,這才連夜去了上海,他說等發了大財就會回來,到時不僅把騙你的錢悉數還給你,還給你利息……」

  我仰天長嘯,淒然說:「我程浩然簡直瞎了眼,竟然一直把這個狗娘養的當兄弟!」聶智群沉寂了數秒後,說:「浩然,孟輝要句話要我轉告你,但我不曉得該不該轉告,我希望他說的不是真的。」我有氣無力地回答道:「恁個慘烈的災難我都領教到了,我程浩然還怕啥子?智群,你有話就直接說吧。」

  聶智群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陰冷,像從亙古冰川的縫隙裡飄出來的:「孟輝說你以前為了當上主編,對思婭和小妍都不擇手段,浩然,有這事嗎?」我一下愣住了,宛如木樁。聶智群的聲音繼續傳來:「孟輝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也是你曾經教導過他的至理名言。他說他不是故意要害你,是實在走投無路了才出此下策,他希望你能夠理解他的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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