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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寒冰回到家,兒子早已睡了。他撥通了賓館的電話,只響了一聲,艾婷婷就把電話接起了。

  寒冰說:「你怎麼還沒睡?」

  艾婷婷哀怨地說:「我在等你。」

  寒冰的舌頭便有些不大利索,像是短了半截,唔嚕唔嚕的,「我騰不出身。我們這個小地方,別的地方稀鬆,賓館的規矩還挺過硬,保安的眼睛探照燈似的賊亮賊亮的。你睡吧,明天一早,我去看你。做個好夢。」

  艾婷婷說:「你別糊弄我。什麼過硬?小姐的騷擾電話打得過硬,據說,連鴨都有。」

  寒冰說:「不會吧,我們這荒蠻之地,比特區少說要落後半個世紀,怎麼獨獨會在這個方面有超前意識呢。」

  艾婷婷說:「別為自己塗脂抹粉了。雖然你是我黨基本上可以信賴的同志,但是,一時的糊塗,一時的意志不堅定,偶爾犯一次小小的錯誤也是在所難免的,是可以原諒的。這些話,是不是常常出自你的夫人之口?我得提醒你,我可是沒有涵養的醋罎子。你越是表白自己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越表明你心裡有鬼。」

  寒冰的心有些恍惚,他乾笑了幾聲,說不出話來。

  艾婷婷咯咯地笑了,「這是馬三立的相聲:逗你玩兒。反正我今天睡不著,你也別想做夢,人來不了,就陪著我說話。」艾婷婷覺得自己像個青春煥發的小姑娘,可以撒嬌,可以耍無賴,甚至可以蠻不講理。這種體驗新鮮刺激,是她從未感受過的。她突然想起什麼,說,「我怎麼覺得你像個受氣包似的,是不是遭到紀檢書記的嚴格考查了?她一定對我這個不速之客產生了高度的警覺吧。彙報一下所有的經過吧。」

  寒冰說:「你有豐富的想像力,自由聯想吧。」

  艾婷婷說:「人們說,面目醜陋的人,心靈可能很美。《巴黎聖母院》中的凱西莫多就是個例子。對不起,我的比喻不確切。你夫人過去的影子還依稀尚存,況且她挺善良的,也不小肚雞腸,握著我的手非常熱情,我挺感動。」

  艾婷婷的話讓寒冰感到意外,也讓他心存暖融融的感激,感激命運的安排使他與艾婷婷相遇相知。他想說,你太善良了。喉頭滾動了一下,又將這平淡無味的話咽了下去。

  艾婷婷說:「哎,你怎麼不說話,讓我一個人獨白。說幾句我愛聽的,也別讓我太失望了。」

  寒冰笑了,那些充溢在心頭的話,他說不出口,他笑自己怎麼會是個詩人,面對著大海,他也不會發出那澎湃著激情的「啊!」的一聲。他是個實實在在的凡夫俗子。

  艾婷婷說:「為什麼不做聲,是不是有員警在監控?」

  寒冰急忙辯解道:「沒有,沒有。我這人你還不知道,嘴笨,沒膏過油。其實我心裡有啥,你最清楚。我念幾句徐志摩的詩吧:『我拉著你的手,/愛,你跟著我走;/聽憑荊棘把我們的腳心刺透,/聽憑冰雹劈破我們的頭,/你跟著我走,/我拉著你的手,/逃出了牢籠,恢復我們的自由。』」

  艾婷婷說:「《這是一個懦弱的世界》,我喜歡這首詩。但我更喜歡聽你自己的心聲。」

  寒冰笑了。在醫院安靜的時候,他的思念也曾跳躍出詩的音符,但匯不成一支歌,就懶得將它們記錄下來,此刻它們被啟動了,輕快地從舌尖上彈了出來:「悠長的離愁/嫋嫋婷婷地聚攏/扯起一道玫瑰編織的風景/綴在月亮上/俯瞰著你的夢/我嗅到飄溢著思念的芬芳/冬雪一場接著一場/覆蓋溫馨的日子/一聲春雷喚醒巍峨的山/和大海澎湃的纏綿。」

  電話線的兩頭都沉寂下來。寒冰聽到艾婷婷抽泣的聲音。他心裡明白,這首詩並不怎麼樣,最多稱得上是一節甘蔗,能咀嚼出一股甜甜的水,而後便索然無味了。但艾婷婷從中能觸摸到他的心,這是相濡以沫的愛培植起的精靈。

  王平冉一見到寒冰就神神秘秘地說:「俗話說得好,蔫兒貓逮大耗子。真是一點兒不假。什麼時候也讓我見識見識你的小蜜。」

  寒冰說:「平冉,我實在想不起什麼地方得罪過你,能不能提個醒,我也好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王平冉急扯白臉地說:「你可不能汙人清白。李嘯鳴在電話裡盤問過我,我可是隻字未吐。天地良心,別說我什麼都不知道,就是知道什麼,我也是錚錚鐵骨。『嚴刑拷打算得了什麼,死亡也無法讓我開口。』這就是我的自白。你要是信不過我,天底下就沒有可以信賴的人了。」

  愈是信誓旦旦,愈是顯露出內心的虛弱。但寒冰懶得追究,只想讓王平冉在心理上打個趔趄,不再有居高臨下的優勢。寒冰說:「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吧。」

  王平冉顯出卑微的笑,話也失去往日的鏗鏘,柔若無骨地說:「小事一樁,小事一樁。那天,你不是已經答應過我嗎。我也是萬般無奈,才出此下策。」

  寒冰笑笑,從兜裡掏出一個存摺,放在王平冉的面前,說:「這是應該交給編輯部的兩萬塊錢。」其餘的,他用不著再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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