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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如果讓胡寶山抓住把柄,拼命倒是不怕,怕的是受法律的制裁,真要是鬧到法院去,兩敗俱傷將是毫無疑問的。劉學養拿到軟碟的時候很是興奮了一陣,他咬牙切齒地說,好你個胡寶山,你也有落在我手心裡的這一天。你不仁,我不義,一報還一報,咱倆算是扯平了。等冷靜下來,才覺得這事並不像想像的那樣簡單。胡寶山幹那件缺德事的時候,法律不像現在這樣健全,他劉學養的能量也比不得現在的胡寶山,那會兒他吃了虧,只能咬碎牙往肚裡咽。

  胡寶山要是栽了跟頭,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思前想後,他有些猶豫不決。況且,他忌諱沾了女人的事,女人坐船,船都會翻的。但話又說回來了,時代不同了,女人成就大事業的也比比皆是:瑪麗·麥卡利斯坐在愛爾蘭總統的寶座上;嬌小玲瓏的鐵娘子阿羅約執掌著菲律賓的大權;主婦型的梅加瓦蒂在政治局勢動盪不安的印尼登上了政治舞臺的前沿。女人是禍水的年代似乎非常遙遠了。水淼淼帶給他的究竟是毒鳩還是甘露,一時真是難以分辨。求人不如求佛,大主意交給佛爺拿吧。劉學養帶著水淼淼到香界寺做法事,就是想讓佛爺幫他拿個主意。

  出了香界寺,劉學養鐵了心了。主持痛快地接受了他的捐贈,精心地為他安排了法事,而且什麼都不問。40多名和尚,身著灰色長袍,臉上的表情也是灰色的沉靜,合十的雙手像捧著一顆心赤誠地奉獻在佛主的面前,在主持的引領下開始頌經。這是一部無伴奏合唱,行雲流水一般舒緩,小學生背書一樣單調,卻循序漸進地凝聚起一股超凡脫俗的力量,像濤湧一樣懾人心魄。一時間,世俗從他的心靈游離出去。行進開始了,在一尊尊肅穆的佛像的注視下,身子像被祥雲托起,輕盈得如同一根羽毛,他不由自主地開始誦經,無師自通地隨波逐流,在迷蒙的誦經聲中他似乎感悟到神靈的點化。

  直到走出大殿,他那顆懸遊飄蕩的心才穩穩地落回肚裡。他仿佛得到佛賜的一雙火眼金睛,一眼就能看得透正在虔誠地點燭焚香的朝拜者們的鄙陋的心。腳下依舊是堅實的土地,劉學養還是劉學養,他沒有脫胎換骨,更不想立地成佛,他原本只是想得到神靈的點化護佑,花大價錢買個心靈的慰藉,將不安和膽怯留在聖殿中,讓聰明和智慧武裝自己。

  劉學養拿定主意要做這件事了。他拿出二十五萬付給水淼淼,其餘的答應等書發完之後,一次付清。讓水淼淼立即返回西安。而後便緊鑼密鼓地操作起來。他找了一個初出茅廬的書商趙煥章,讓他替代自己出面,聯絡方方面面的事宜。他說,我信得過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全權交托給你了。這對你也是一個鍛煉,為你今後的發展積累豐富的經驗。趙煥章雖然知道沒有天上掉餡兒餅的好事,但對他來講畢竟是一次難得的機遇,要麼栽個大跟頭,要麼平步青雲,他本來就一無所有,不怕丟了什麼,膽量和成功是成正比的。他痛痛快快地接受了劉學養的聘用,不遺餘力地投入到這件事中。

  趙煥章的努力很快就結出了果實,征訂單雪片兒一樣飛來,預訂金流水一樣匯到劉學養指定的帳戶上,書也同時源源不斷地從距北京數百里之外的一個縣城發出。高比例的折扣,良好的信譽,和熱烈的市場反應,使追加要數不斷攀升。一個星期發出五萬套,簡直是奇跡。就在高速運轉之中,劉學養突然指示立刻刹車。他給了趙煥章一筆可觀的錢,讓他換了身份證,隱姓埋名出去旅遊,一年之內不要和書刊界打交道,等這件事消停之後,重起爐灶,東山再起。趙煥章在書刊界轟轟烈烈了兩個星期,一夜之間突然像水蒸氣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胡寶山得知消息是在趙煥章行動開始後的第十天。消息遲緩的原因是他在一個度假村的地下賭場裡關閉了手機沒明沒夜地賭了三天。這三天,他的手氣不錯,贏了十幾萬,數目雖不算可觀,卻是一個好兆頭,似乎預示著即將發行的「大熊貓」叢書會一帆風順。胡保山離開度假村時,第一個電話就打到印刷廠,吩咐立刻開機,三天內印出五萬套。然後才通知老婆讓她把征訂單發出去。刁桂花在電話裡啞著嗓子喊,你趕快回來吧,出大事了。胡寶山滿不在乎地說,閉上你的烏鴉嘴,從你的嘴裡就別指望吐出象牙來。趕緊按我說的辦,一分鐘也不能耽擱。說完就把手機關了,繼續沉浸在喜悅之中。等他回了家,刁桂花把一份征訂單亮在桌子上,胡寶山像挨了一悶棍,腦子木了,身子僵了,嘴巴張不開了,眼珠子轉不動了,靈魂也出了竅。熬了三天三夜,又受了如此大的刺激,鐵打鋼鑄的胡寶山竟像烈日下的雪人癱了化了,軟塌塌地倒在地上。

  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胡寶山睡得很香,他的手指不停地撚動著,嘴裡念念有詞,突然驚厥地大叫一聲,和了,門清,自模,清一色,一條龍。他直挺挺地彈坐了起來,眼裡閃爍著亮光。直到手背上感覺到疼,發現輸液針穿透了血管,才愣愣怔怔地問,我不是在度假村嗎,怎麼轉眼間就進了醫院。刁桂花在他的身邊,水淼淼也在病床邊候著。匆忙趕來的護士給他重新紮上輸液針。

  胡寶山才清醒過來。他記起了那張征訂單,像是輸液針紮在他的心尖兒上,疼出一身冷汗。他問水淼淼,這件事你知道啦。水淼淼說,嫂子跟我講了。他又問,你見到樣書啦。水淼淼說,我讓成都的朋友用特快專遞寄來一套。他閉上眼睛問,書是不是已經發行了。水淼淼說,是。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喊道,趕快給印刷廠打電話,把機器停了。水淼淼說,我剛剛打過電話,印刷廠說,已經印出來了,正在裝訂。我讓他們暫時停下了。胡寶山重新閉上眼睛,右眼角淌出一滴渾濁的淚水。突然,他扯開輸液針,猛力拍著病床,大喊道,這是他媽的誰幹的,老子抓住他,把他剁成肉餡兒。他的手背上淌出了血,洇紅了雪白的床單,眼球上織起了血絲網。

  胡寶山回到辦公室,立刻給各地的朋友打電話,情況比他想像的還要糟。全國各大城市都有「大熊貓」叢書在熱賣之中,而發行商的名字幾乎沒人聽說過,發書的地點也分著幾處,書上標的印刷廠的名字卻正是他聯繫的印刷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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