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嘶叫無聲 >


  起初大家對她的說法不以為然,不過是愛子心切罷了。可稍後發生的一件事,卻令大家不得不重新琢磨林儀對肖紅兵的評價,至少是將信將疑起來。

  那是個夏末的黃昏,大人們都已下班,紛紛忙著趕回家準備晚飯。從西山那邊吹起一陣陣略帶潮味兒的風,把天上橙黃色的雲層緩緩推過來。

  林儀進門前看見肖紅兵正領著一群孩子在沙土堆上玩兒,便喊了她一聲。肖紅兵看看她,抹了把臉上的汗,不耐煩地沖她揮揮手。林儀不敢再說什麼,扭頭進了家。

  像往常一樣,肖紅軍正趴在高大的方桌上寫作業,聽見門響便在喉嚨裡咕嚕了一聲:"媽。"

  林儀放下包,脫掉滿是油墨味兒的工作服,開始燒水和麵。

  "紅軍呀,紅軍!"

  肖紅軍仍趴在作業本上,不情願地應著:"幹嗎?"

  "你還是出去看著點兒紅兵吧,我瞧她身上都濕透了,給她拿件衣服去,別再涼著嘍。"

  "哎呀,您沒看人家正寫作業呢嗎?"

  "作業著哪門子急呀?什麼時候做不成?越長越沒起子,就學著強嘴。"

  肖紅軍無奈,氣鼓鼓地合上作業本,拽起肖紅兵的衣服往外走。

  林儀見她一臉委屈,又嘟囔了一句:"我看附中那幫孩子早就不上課了,整天在學校裡貼大字報,就你們這幫小嘎巴豆子老實。"

  肖紅軍沒搭腔,耷拉著臉出了門。

  實際上,中學鬧紅衛兵的事她一直留意著,可他們在大字報上寫的那些話和喊的口號她都不大明白。隱約只知道學校裡出了反革命,具體是誰弄不清,大夥兒都說自己革命,別人不革命,甚至是反革命。隔壁霍強說,幾天前附中的紅衛兵去揪鬥學院的黨委書記,他也跟著去了,到那兒才知道這書記就是班上"白毛兒"他奶奶。老院長個頭比講臺桌高不了多少,頭髮全白的,但面色紅潤,精神矍鑠。她就站在屋裡,和自己手下教職工的子女們展開"辯論"。霍強發現白毛兒躲在一扇門後,驚恐地窺視著外邊的動靜。"當時把他嚇得嘿,別提了。"霍強這樣描述道。

  白毛兒和肖紅軍、霍強都是學校宣傳隊的,他人長得矮,濃眉大眼娃娃臉,左耳上方有一撮白頭發,因此得名。

  白毛兒特會翻跟頭,一演節目就讓他扮小哨兵--從台口一串跟頭翻到臺上,手搭涼棚四下張望一番,再朝身後招招手。或許是他身材矮小的緣故,等大家一擁而上的時候,他就沒了。肖紅軍此刻就沉浸在這樣的臆想裡:那個蒼老的白毛兒被圍住的紅衛兵推來搡去,小白毛兒從門後露出半張娃娃臉,仍像小哨兵似的張望著,不同的是身後沒人可招呼了。

  肖紅軍胡思亂想著來到院裡,瞥見肖紅兵他們在沙土堆上正玩兒一種叫無名高地保衛戰的遊戲。紅兵司令單手叉腰,領著一撥人站在土堆上,高喊著豪言壯語,正頑強阻擊另一撥孩子的進攻。肖紅軍見狀撇撇嘴,一屁股坐在門前的臺階上,把頭直埋進兩腿之間,盯著腳邊幾隻行色匆忙的螞蟻發呆。

  肖紅軍的悄然出現引起了肖紅兵的警惕,她不希望自己眼下的威風被姐姐打斷。

  "哎,哎,別打了,別打了。"

  大夥兒聽司令一喊,忙停住手,用滿是泥土的小手抹了把臉上的汗漬,上氣不接下氣地盯住她。

  肖紅兵掃視著這些勇猛無畏風塵僕僕的手下,心裡很是滿意。她從土堆上俯身下去,壓低聲音道:"這無名高地忒矮了,不好玩兒,咱換個陣地吧。"

  手下們一聽,連忙紛紛點頭。

  肖紅兵得意地四下瞄了瞄,手往鍋爐房那邊一指,煞有介事地低聲命令:"目標,鍋爐房大煙囪。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開路。"

  孩子們聞聲都縮起脖子,忍住笑,躡手躡腳地朝鍋爐房轉移。肖紅兵偷眼看看姐姐,夾在他們中間悄悄溜走了。

  鍋爐房夾在兩棟三層的宿舍樓之間,一側是堆煤用的空地。每年冬天,這兒的煤堆得像個小山,而取暖季節一過,不僅煤堆不見了,就連燒剩的煤末子也立刻被人們分頭撮回家去,變成了形狀各異的煤球。這時,煤堆後面的煙囪便露出來。

  這根煙囪有個磚砌的底座,將近一人高。從底座開始,有一溜鋼筋做成的腳手梯,直通到煙囪口上。由於長年風雨侵蝕,鋼筋早已鏽了,摸上去就一手屎黃色。

  肖紅兵率先走到煙囪下,見與肖紅軍坐的位置已有一段距離,便提高嗓音問:"你們誰敢上去?"

  孩子們互相看看,沒人吭聲。

  肖紅兵鼓勵道:"上去的是八路軍,下邊兒的是鬼子。"

  還是沒人吭聲。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