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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為保險起見,肖紅軍還是被送到公社衛生院,大夫幫她處理了傷口,還打了針破傷風。

  回到下窪的時候,大家都已經睡下了。護送肖紅軍的齊老師破例跟進了女生宿舍,嚴肅地叮囑所有人今後誰都不許到山上亂跑,"出了事兒自己負責。"臨出門時他加了一句。

  當晚,肖紅軍躺在鋪上很難入睡,霍強趴在自己腳上的情形始終在眼前晃動。她亂糟糟地想了很多,甚至想起批鬥會上王亞玲對肖學方如何勾引她時的那些描述。當時她絲毫不能理解那些動作的含義,更無法體會王亞玲的感受。而現在她隱約覺出那種行為的危險,就像她在幹校山上吃多了酒葡萄時心中萌發的恐慌一樣。她用腳趾緊緊夾住被角,感覺著從趾縫間一直傳到脊背的那種悸動。

  那一夜很靜,肖紅軍在被子裡細細品味著自己的身體,直到黎明時分才恍惚睡去。

  第二天齊老師讓肖紅軍在隊部休息,可她堅持要去上工,齊老師挺高興,說她是輕傷不下火線。

  不知為什麼,霍強再看見肖紅軍時顯得挺不好意思,儘量躲著她的眼神。休息的時候大家都圍住劉寶山逼他講村裡的事兒,只有霍強獨自遠遠坐著,偶爾朝這邊望望,就是不過來。

  "劉隊長,"有人問,"您說您管那個劉喜翠叫二姑,是嗎?"

  "嗯。"

  "然後您還管咱劉支書叫四舅爺?"

  "啊。"

  "那劉喜翠管劉支書叫什麼呀?"

  "呃……,過去都叫四哥。"

  "那現在呢?"

  "現在?現在我們全叫支書。"

  "你們全是一家子,怎麼還分地主貧農的呀?"

  劉寶山被問得一愣,顯得很著急,使勁琢磨其中的道理怎麼能說清楚,"不分?不分……,那鬥誰去呀?"

  這回輪著大夥兒愣了。

  沉默了一陣,終於有人問,"除了您二姑,咱這兒就沒個地主富農啦?"

  劉寶山想了想,"起根兒上論,下窪這兒全是一家子。掰手指頭數,也就算我二姑家最那啥了。聽我四舅爺說呀,過去我二姑家攤上塊好地,就在村頭路邊上那片窪子裡。趕上下雨啥的,全村的水都往他家地裡攢,種啥成啥,旁人家就拿地跟他家換。可她爹,就是那個劉閻王,忒操蛋,找他換地行,一畝換一壟。換來換去的,這逼操的把村裡的地全換他們家去了。啥叫剝削呀?就這!明白不?"

  大夥兒不眨眼地盯著他,大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肖紅軍本要問什麼,想想又改了主意。她轉頭朝霍強看去,只見他手裡捏著只螞蚱,正一隻翅膀一條腿地慢慢撕開。

  自從答應了"胖媳婦"幫著照顧霍光德以後,林儀一直挺後悔。她在心裡埋怨自己幹嗎那麼痛快就應下了,兩家之間畢竟有那麼大個解不開的疙瘩,而自己卻要獨自面對那個曾經是何等兇神惡煞的霍光德,還要給他端屎端尿,伺候他吃飯睡覺,難免還得碰他的身子,也難免讓他碰自己的身子,……

  林儀心裡嘀咕著,不情願地進了霍家的門。

  霍家屋裡有股味兒,說不出是臭、臊,還是潮濕,總之極難聞,噎得人喘不過氣來。林儀屏住呼吸,打量了一圈,只見霍光德縮在窗前的輪椅裡,頂著窗上的陽光斜乜著自己,不由得心裡一抖。

  "強子和好了面,幫我……,幫我擀點兒麵條吧。"

  霍光德的聲音令林儀很意外,它顯得有氣無力,嘶啞著。

  林儀不敢細看他的眼神,慌亂地點頭,便去忙活了。

  屋裡很靜,林儀手上忙著,耳朵裡始終聽著霍光德沉重的呼吸聲。

  "唉,"霍光德忽然出聲了,"我是沒皮沒臉了。"

  林儀停住手,心想他千萬別提起肖學方的事,自己不知該如何反應。

  "年輕力壯的,還得叫人伺候,真他媽廢物點心。"

  林儀想搭個茬兒,可一時不知說什麼。

  "強子也他媽委屈,人家孩子都有人護著,有媽疼著,就他,吃不上玩兒不上的,還得顧著我。……。喲,得麻煩你,這玩意兒滿了。"

  林儀回頭一看,見霍光德手裡端著尿罐子。她連忙做出不猶豫的樣子,上去接過來,溫熱地捧在手裡,出門去了。

  林儀奔進廁所,險些連尿罐子一起扔進糞坑,隨即便蹲下身,一股腦把早飯全都吐出來。

  她蹲在廁所裡很長時間,止不住地流眼淚,不知是屈辱還是自怨自艾,甚至不知是為誰而流淚。

  手裡的尿罐已經涼了,她先回到家把自己清理乾淨,這才又一次推開霍家的門。

  晚飯吃得很簡單,也很乏味。

  林儀磨蹭著洗完碗,猶猶豫豫地走到門口,臨出門時改了主意,回身招呼肖紅兵,跟她一起去了隔壁。

  紅兵不敢相信,雀躍著率先沖進霍家,大叫:"霍叔!我!是我!"

  霍光德見了肖紅兵的確吃驚,沒想到林儀會帶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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