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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鑰匙呀,你的車鑰匙!收好吧,不要再丟了。」朱鵑看了看我,退了出去。

  我一宿未眠,折騰到天將亮時才眯眯盹盹地入睡。醒來見枕頭邊放了一張紙條,上面寫道:醒來後去公司找我,我們一起去接朱箏。公司在光明路78號。

  在停車場我打開車門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我在不經意間看見副駕座上平放著一隻白色的信封,和那些收到的信件一模一樣!根本不用拆閱,我就知道裡面的內容是什麼。我趴在方向盤上思索了半天,最後認定只有朱鵑才能幹出這樣的事情來,一定是她首先偷走了我的鑰匙,再將這封信放進車內的。不然的話,這件事情就沒有辦法解釋了。

  我幾乎沒有費多少力氣就找到了朱鵑的公司,然後沖了進去,她正在運算什麼資料,電子計算器發出「嘀嘀」的按鍵聲。朱鵑緩緩抬起頭來,露出嫵媚的笑容,說道,「我等你半天了,你真是個懶蟲。」

  我沒給她好臉色看,「啪」的一聲將那封尚未拆開的信放在她桌子上,望著她的眼睛,厲聲問道:「是你幹的吧?!」

  朱鵑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用迷惘的眼神看著我,問道,「什麼呀?你說清楚點,我幹什麼了?」

  我呵呵冷笑了幾聲,說道,「你別抵賴,這事只有你才幹得出來。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朱鵑沒吭聲。她把臉側向一邊,不再看我。我越發生氣,「唰」地拉開包鏈,從裡面掏出那疊信來,摔在桌面上。「你看啊,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也不敢正視麼?啊,啊,你究竟要我怎麼樣?你想幹嗎?!」

  「看就看!」朱鵑拿起插在文具盒裡的剪刀,剪掉那封信的封口,從中抽出一張紙來,只見她正反看了看,笑道,「你自己看吧。」

  我疑惑地接過那張紙,驚訝地發現上面居然一個字也沒有!

  「一張空白紙就把你嚇成了這樣,看來,你果真是做賊心虛啊!」朱鵑嘲笑道。

  我像個傻瓜似地拿著那張白紙翻來覆去地看著,隨後我扔下白紙,抓起那只信封,只見郵戳上的寄信人地址為:李市。日期顯示為:11月5日,距離今天正好一個禮拜。

  信封掉落在地上。朱鵑彎腰撿起來,看了看,說道,「李市。是從李市寄來的,我什麼時候去過李市呀?」她查著檯曆,找到11月5日,想了想,說道,「這天,我們在一起,一整天都沒有下樓呢。顯然你冤枉了我。」

  我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裡,腦海裡一片空白。「李市,李市,李市……」,我在心裡默念著,馬莉莉不正是李市人嗎?我計畫要去的下一站不正是李市嗎?既然寄信人不是朱鵑,那麼那個神秘的人物難道真的是馬莉莉?還有,那個人怎麼知道我在樊城,又是通過什麼方式把這封信放進我車裡的呢……疑團接二連三地往外冒,像我額頭的汗水,涔涔直淌。我臉色煞白,像中暑了一般。

  「原來,你來樊城的目的是這樣,」她歎了口氣,把那些信封攏到一起,轉過來端詳著我,說道,「你們男人啊,這就是報應!」

  「報應」一詞鑽進了我耳朵裡,它讓我想起了楊芬,當年楊芬在得知自己再也無法生育時,曾經將自己必須擔當的命運稱之為「報應」,而現在輪到我了,被朱鵑嘲笑,叱責,也許還有更嚴厲地詛咒吧。果然,在沉默了幾分鐘後,朱鵑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張望你真該死!要是我早知道你是為尋找那個莫須有的兒子來樊城的,我根本就不會理睬你的,要你闌尾穿孔,讓你客死他鄉,這才是你應該得到的下場。哈,你還騙我,沒有別的女人了,鬼曉得你究竟有過多少次豔遇,懵懂的學生妹、寂寞的少婦、技藝高操的雜技演員、可憐的鐘點女工、妓女、蕩婦……你都和她們上過床吧?你向來是來者不拒吧?啊,我看你現在是踏上了一條不歸路,和你有過關係的任何女人都存在給你生兒子的可能性,但是,我老實告訴你:朱箏不是你的兒子,他才不會有你這樣衣冠禽獸的父親呢,他的父親早就死了……」

  我耳朵裡嗡嗡作響,只見朱鵑的嘴唇飛快地上下翕動著,她越說越興奮,臉頰居然因為詛咒我而泛起了可愛的紅暈。然後,她平靜了下來,並在平靜中給我倒了杯茶水。

  「說吧,眼下你有什麼打算?」她關切地問道。

  我一口一口地呷完茶杯裡的水,起身說道,「咱們去接朱箏吧。」

  我們開車在樊城兜圈子。起初,我並沒有意識到我們是在兜圈子,直到夜幕悄然降臨而我們依然沒有接到朱箏時,我才產生了懷疑。我一直尾隨在朱鵑的車身後面,先後路過了那家新華書店,以及育才小學,我原以為朱鵑會在這兩處地方停車的,可是她不僅沒有停,相反還加快了車速。後來我們又路過了更多的學校大門和更多的遊樂場、錄影館和網吧,朱鵑都沒有停車的意思。中途,我好幾次想超過她,在前面攔住她的車,但沒能得逞。從下午三點半離開「健力」公司,到將近六點鐘回到朱鵑的住處,其間兩個多小時,我被朱鵑帶著在樊城的巷道裡繞來繞去,漸漸的,我察覺出了她的用意。我拿定主意一路跟下去,直到朱鵑回心轉意為止。

   我依稀記得離開武漢時還是悶熱的氣候,到達樊城時這裡也不過有些涼意,但此刻映入眼簾的景象卻帶著初冬的清冷和風寒。街邊的梧桐樹葉已經凋零得差不多了,路邊的行人穿上了厚重的毛衣和皮質的外套,這說明我的確已經出來了很長時間。我想梳理一遍在樊城所經歷過的事情,但腦子裡面印象深刻的只剩下了那場手術。闌尾割掉了,添了道疤痕。還有什麼會讓我今後憶念起這趟行程時難以忘懷的呢?該離開了,早該離開了,我對自己說道,這次離開後此生我不會再來樊城,無論如何,這也算是一種圓滿的結局吧。朱鵑以前恨過我,今後還要繼續恨下去,一個人來到世上,只要他被愛過,他就有被恨的可能,如果生活中真有所謂的公平和公正,那麼,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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