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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如果是在當年,我一定又會在心裡為這樣的女孩的前途鳴冤叫屈了,但是,在經由了覃虹的教訓之後,我不會再問這種無力回天的傻問題了。

  第二天我搬進了一家正對「無限空間」的大門的旅舍,從視窗可以一目了然地看清楚美容美髮室內的情景,以及店中人的舉動。顯然,現在的這家店子基本上是從武漢那家店子克隆而來的,包括門面櫥窗,以及店內的裝潢擺設等等,都與武漢那家一模一樣,而且店員們穿在身上的工作服也是一樣的米黃色。正是臘月期間,店子生意興隆,客人進進出出,直到晚上十點鐘,裡面的最後幾盞日光燈才相繼熄滅,不久,從裡面走出來一個長髮青年,將鐵皮卷閘門「嘩啦」拉下來,鎖上。店子徹底陷入了黑暗中。

   我一連守侯了三天,都不見覃虹和阿修的身影。第四天,我決定跨過街道進店裡看看。推開玻璃轉門,在人影幢幢的廊道裡尋找空閒的座位,最後目光停留在一個黃髮小夥子身上,此刻他正面對著一扇玻璃鏡前擱板,使勁地擠著一管洗髮水,彎曲成碗狀的右手心裡有白色的液體直往下滴。我覺得這個面相很嫩的小夥子有些面熟,一時又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就怔怔地看著他,只見他放下那管洗髮水,將右手蓋在座椅上的那位顧客頭髮上,慢慢用力地搓揉起來。揉了一會兒,他抓起一團白色的泡沫,雙手捧著,朝角落那邊的水龍頭走去。當他洗淨手返回來時,終於抬起了他那雙一直耷拉著眼皮。看見我,他臉上掠過一絲驚詫,他好象也認出了我,可也與我一樣拿不定主意。我笑了。他也笑了。我走過去,問道,「我們好象見過面的,是吧?」「是啊,我也覺得面熟。」「好象,哎,我想想,你以前是不是在武漢那家店子做?……」「是啊。我姓郝,我也想起來了,你是楊老師的丈夫吧,我給你洗過頭,……你怎麼到君山來了?」小郝興奮起來,「出差麼?」「算是吧,」我點點頭,「生意很好嘛,你們老闆呢?」「你認識我們老闆呀?」「不是阿修、覃虹他們麼?」「以前是,現在不是了,現在的老闆姓王,也是從武漢那邊過來的。」「覃虹呢?她怎麼沒幹了?」「一年前他們就將這家店子整體轉賣給現在的王老闆了,好象說是去開歌廳。等我問問啊,」小郝一邊忙著手裡的活計一邊側臉朝外面的那個女孩子問道,「小陳,你去過覃老闆的歌廳吧?在什麼具體位置呀?」小陳扭頭看了我一眼,說道,「找覃老闆呀,去『夢巴黎』找她,出門向左拐,筆直往前走遇到一個丁字路口,然後從那條巷子裡面進去,大概再走不到兩百米就是了,門口有棵很大很粗的白果樹。」

   我說了聲謝謝,就退了出來,沿著街道朝「夢巴黎」方向走去。走了百來米後,我又重新轉回來,問小郝,「覃虹是不是和阿修結婚了?」

  「沒聽說啊。沒有吧?」小郝回答。

  「那孩子是怎麼回事?」我故意這樣問。

  「什麼孩子?」小郝瞅了眼店子裡面的同事,神情略顯慌亂,說道,「你是怎麼知道的?是不是剛才在歌舞廳裡看見覃虹的兒子了?恩,應該不會呀,那孩子生下來以後一直寄養在她父母家裡,從來沒有帶到店裡來過……」

  「是嘛,那你清楚孩子的父親是誰麼?」

  小郝搖了搖頭。

  捱到晚上九點多鐘我才再次來到「夢巴黎」,停好車後,我混雜在人群中走進了歌舞廳。進去之後才發現它要比我想像的規模大,一樓左手是間大廳,裡面擺放了大約四十來張桌位,客人很多,一部分圍坐在桌邊喝酒聊天,一部分人在跳舞;二樓是包間,我上去順走道轉了轉,每個包房好象都有客人,歌聲此起彼伏。生意這麼好啊,難怪他們要開歌舞廳呢,我在心裡嘀咕。一個白襯衫黑馬甲的服務生過來問我需要什麼服務,我問他覃總在哪兒,他說不知道。那麼,見到阿修沒有?我問。先生是老闆的朋友嗎?他好象在三樓辦公室吧,不久前見他從這邊上去了,服務生指了指通往三樓的樓梯。我說了聲謝謝,轉身慢慢朝樓梯上面走去,來到三樓,看見走廊西頭的一間亮著燈光的房間,房門虛掩,門上貼著「總經理」字樣。我從門縫裡看見阿修正坐在一張寬大的老闆桌後面,頭往後仰著,雙臂抱著後腦勺。他還是以前那樣子,精瘦,幹練,面部表情缺少變化。我「吱呀」推開門,阿修睜開微眯的眼睛,略顯驚訝地扯動嘴角,露出一絲近似於笑容的表情。他起身隔著桌面把手伸向我,「你來了,沒想到,真是稀客。才上來?沒看演出?」

  我點點頭,拉過一把椅子面對阿修坐下。阿修把桌子上的「中華」煙盒推向我,又拉開抽屜從中拿出一隻ZIPPO打火機,放在煙盒上,「看見她沒有?她在樓下。」

  我沒理會他的提問,點了支煙,打量著牆壁上的幾幅裝飾畫,笑道,「這裡生意很好啊。你怎麼不幹自己的老本行了?我去過『無限空間』了。」

  「都一樣,」阿修語氣平淡,低頭清點雜物。我看見桌面上有個相框,就拿過來端詳,「你妹妹吧?真像。」

  阿修「恩」了一聲,問道,「楊老師最近還好吧?」

  「恩,好,」我將照片放回桌面,「你妹妹還是沒找到嗎?」

  「是她告訴你的吧?沒有。」阿修也拿起那個相框,用指頭在玻璃鏡面上擦拭了幾下。「你這次是路過還是專程來君山的?」

  「路過吧,」隨即我又糾正道,「不過,也可以說是專程。」

   接下來我們兩人都不知道該談什麼了。我對阿修的瞭解非常有限,以前陪楊芬去過幾次他的店子,只是面熟而已,後來關於他的事情還是覃虹斷斷續續講我聽的。我想問問覃虹現在的生活狀況,但感到阿修好象很顧忌我們談到她。我在阿修面前抽完了三支煙,然後打算離開了。

   「這就走嗎?你還沒見到她吧?既然來了,我想,你們還是見見面吧。」說著,阿修拿起電話,對著話筒說道,「你上來一下。」放下電話後,他起身對我說,「她馬上上來。我下去轉轉。」

  阿修走後不久,一陣高跟鞋的聲音從走廊裡傳來。我轉過身去,看見覃虹出現在房門口,她現在已經脫去了剛才在歌廳穿的那套紅色的盛裝,穿上了一身淺藍色的毛料工作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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