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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趙英文的食欲一下子全沒了,他真是高看了表哥,還以為人家是在幫自己,原來卻是想趁火打劫!人怎麼都變成了這樣?像我這樣落魄的人還會有人來算計。什麼親情,這年頭親情只是個擺設了,一切的出發點都是為了自己,甚至不惜在別人的傷口上撒鹽!寒心啊!有了困難想找個人幫一把,難啊!幫忙都要講條件,講公平,講交換,這還能叫幫忙嗎?不行,必須下決心找一份工作,在這個世界上想依靠著別人那才是妄想呢!我就不信連一份差事都找不到,是差事不是工作,先委屈一下自己吧,俗話說丈夫落魄縱無聊,壯志依然抑九霄!只要我心不死,我就不信沒有翻身的那一天!

  趙英文離開表哥時他說讓表哥等他的回話,他之所以沒有徹底把話堵死,當然是出於一種無奈,這件事雖然很殘酷很沒面子,但也不失為一條出路,總之,此事一定要征得子娟的同意才行。趙英文匆匆趕到汽車站,他要到東門外的一個單位去應聘。

  公車上乘客很多,一路擁擠著到了站,趙英文沖下了車,喘了幾口氣。他四處望瞭望,對面是一幢二十多層的高樓,他從口袋裡取出一片剛剪下來的報紙,當他確信報紙上登的地址與這幢大樓相吻合之後,他過了馬路,走進了大廈。

  趙英文很順利地找到了那間辦公室,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接待了他。趙英文把事先準備好的文憑遞過去,心裡默誦著認真斟酌過的應聘語,只等著年輕人發問了。年輕人沒有說話,只見他快速掃了一眼文憑,就把文憑遞了回來,說:「對不起,趙先生,您的學歷不能滿足我們的要求。」趙英文的臉一下子就紅了,火辣辣得灼熱,他極不自然地接過文憑,恨不得沿著地縫鑽下去。但是,趙英文很快又鎮定了下來,自己不是已經想透了嗎?這是一個機會大於一切的時代,不善於把握機會的人,一定也是抓不住幸福的人。成功靠的不就是機會嗎?在機會面前,尊嚴感有意義嗎?大劉說得對。尊嚴感是虛的,是自己給自己的,尊嚴感往往換不回來尊嚴,尊嚴只認實力,認強者。

  趙英文還想搏一搏,不能就這樣放棄了,起碼應該把自己想好的話說出來,那些話應該是很有水準的,年輕人想不到那麼深刻。趙英文鼓足了勇氣,說:「你們的招聘廣告上說,大專以上學歷包括大專,對吧?」年輕人很有禮貌地笑了笑,說:「是的,是這麼登的,但我們現在接待的應聘者中,本科生就有很多,還有碩士生。」趙英文的心似乎又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到了嘴邊的話一下子全忘了,那可是他精心準備的應聘詞啊!趙英文急得汗都要冒出來了,他支吾了一下,說:「我……我在工廠幹了十幾年的財務,我有豐富的工作經驗,很豐富啊!」年輕人似乎有點兒不耐煩了,說:「您認為您的那些經驗很重要嗎?」趙英文被這句話噎得無言以對,他怔怔地站在那裡發呆。「趙先生,真對不起,您再到別的公司看看吧。」年輕人說著,低頭忙起了自己的事。

  趙英文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間辦公室的,他感到了一種屈辱,一種被蔑視的傷害,一種尊嚴感被踐踏的惱怒,一個毛孩子懂得經驗的價值嗎?經驗才是人生最寶貴的財富,你小子怎麼就那麼狂妄!我都可以當你的爸爸了,難道爸爸還不如兒子?真他媽的不夠意思!我已經決定不要面子了,不要面子還不能被社會接納?難道自己真的就這樣與現實世界格格不入,真的變成了廢物一個?不!我還不至於到這一步吧,趙英文的執拗勁一下子上來了,不行,就是為了賭這口氣,我也一定要找到工作!我就不信,這麼大個城市能找不到一個適合的工作崗位!趙英文這樣想著,又從口袋裡把剪下來的報紙片兒拿出來,照著上面的地址來到了另一幢寫字樓。

  趙英文站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推開了那扇半掩著的門,房間裡坐著三位相貌粗俗的男人。趙英文徹底放下了身段,沖著三位男人微笑著點了點頭,客氣地說:「請問你們是要招聘業務員嗎?」其中一位農民模樣的人嘴裡叼著煙,上下打量著趙英文,片刻後說:「怎麼,你是來應聘的?」趙英文忍耐著三對審視的目光,說:「我看到了你們在報紙上登的招聘廣告。」那位農民模樣的人猥瑣地咧了咧嘴,說:「我們只招年輕的女業務員,你是男的,恐怕不行吧。」「我想我應該能夠勝任。」趙英文這句話剛一出口,就後悔了,他想轉身離去,可腿又不聽使喚。農民模樣的人怪怪地笑了笑,用手指著趙英文說:「你?」趙英文被羞辱得幾乎要暈倒,只聽那人繼續說:「你要是真想幹也行,先交一千塊押金,試用期三個月,試用期間不發工資,如果完不成任務,試用期結束就走人,押金嘛……可以考慮退給你。」說完,三個人同時放聲大笑。趙英文此刻真想沖上去揍那個傢伙一頓,他把手攥成了拳頭,骨節在嘎嘎地作響。「無恥!」趙英文憤怒地吐出了兩個字,但他沒有往前沖,而是轉身沖出了房門。屋裡傳出一陣狂笑和鄉下人的口音:「老皮還想應聘業務員!」「這老東西肯定神經不正常,連男女都分不清了!」「哈哈哈哈!」

  趙英文低著頭快速離開了這座大樓,他只覺得體內的血在一股一股地往上湧,兩耳嗡嗡地鳴叫,他絕望了,這個俗不可耐的世界就這麼殘忍這麼無情這麼墮落嗎?我已經讓步了呀!我已經放棄了面子,放棄了尊嚴感,已經把自己降到了不能再低的地步,可為什麼還是要碰壁呢?

  十二

  小四兒開著車把趙英武拉到了北郊墓園。今天是父親的百天忌日,三個月前,趙英武在北郊墓園買下了一塊很氣派的墓地,把母親和父親安葬在一起。這是他父親在彌留之際立下的遺願。

  趙英武把一束鮮花靜靜地放在墓碑前,他凝視著父親和母親的合影,照片上的父親是個英俊威武的軍人,但這種英俊威武還是擺脫不掉窮苦農民出身的土氣,而母親卻不然,那種俊俏和大方一看就知道是個城裡大戶人家的孩子。母親在十幾年前就早早地離開了他們,當時母親得了血癌,是不治之症,據醫生說,這種病與家族遺傳有關。母親去世後,父親一直沒有續親,在趙英武的印象裡,當年來提親的人還不少,但都被父親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從那以後,父親就一直一個人生活,很少跟外人來往。他養了一群鴿子,無奈鄰居不停地向單位反映,鴿子養不成了,他就改養了鳥,父親說鴿子和鳥都是能與人交流的有靈性的動物。

  父親的脾氣很怪,不喜歡熱鬧,也很少參加社會活動,每年只是到了8月1號,他才會換上軍裝,出席政府組織的慶祝活動。他是得過勳章的戰鬥英雄,在戰爭時期曾負過一次重傷。他說他能活下來,就是個奇跡。

  在趙英武的記憶裡,父親和母親關係非常好,他們兩人年齡相仿,雖然父親是戰鬥英雄,但他們兩人的結合不是由組織安排的,完全是自由戀愛。50年代初,父親應該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如果說母親當時對父親沒有一點點崇拜,那不現實,母親曾說過,他們兩人很有緣,不僅兩人都姓趙,當她第一次看到他時,她的確被他的某種氣質吸引了,她說他不是個大老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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