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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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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邊嫂回去之後,沈丹到我們這裡大鬧了幾次,每次邊紅旗都以儘快離婚許諾。他請求沈丹耐心一點,再耐心一點,他現在不想出人命。都等了一年多了,還在乎這幾天麼。快了。一個女人就好收拾了,這是邊紅旗說的。他對沈丹說,天地良心,你知道的,我做夢都想在北京生活一輩子。你看我一年回過幾次家?若沒有特殊情況,我在家從來沒有超過一周。我喜歡北京,你比誰都清楚,你應該理解我。北京有我的事業,有我的希望,有我的丹丹,我是絕不會放棄的,你還怕什麼?邊紅旗一定還說了很多,而且大約也把沈丹說服了,此後她就很少再鬧了。當然來的次數也減少了,她說忙,超市又迎來一個購物的黃金時期。我得到的資訊大多片言隻語,也許是實情,也許邊兒都不沾。反正邊紅旗的婚一直沒有離成,生活像一個圓,跑來跑去又跑到了過去的某個狀態,至少看起來比較像。 有所變化的是,他和小唐重新交好,恢復了稱兄道弟的熱情。小唐和過去一樣來到承澤園,我們都看到了被砍剩下的兩根指頭。尖端圓禿禿的,找不到了指甲。大約缺了指頭並不影響生活,他依然用殘疾的兩根手指夾住香煙,好像根本沒看見它們已經和過去不一樣了,或者是時時刻刻都在意識到它們的存在和不存在,但是時間早就讓他習慣了。他拎著酒菜來到我們的飯桌上,說著和過去一樣的黃段子,大大咧咧地講述他在北京遭遇的古怪和好玩的事。和我們一起打牌,甚至參與邊紅旗的離婚事業的討論。他現在的觀點是,一個字:離。這是他重新回到北京才徹底省悟過來的。不徹底解決後顧之憂,怎麼在北京混?你只有產生了家的意識和感覺,才會全身心地投入到一個地方的創業中。邊紅旗表示贊同,他大約已經原諒了他,理解了他,不再覺得有所謂了,或者對他的兩個指頭懷有深深的歉意。 現在邊紅旗重新走上街頭,在海澱周圍尋找那些可疑的眼神。他和小唐一起出門,合兵一處或者分散工作,然後再聚到一起,生意很不錯,隔三差五就能賺到一筆大的。他的心情逐漸好起來,週末我們照例聚一聚,去北大東門外吃水煮魚。離婚是每頓飯的保留節目,吃得差不多了,這節目就上來了。也爭論不多少,各自的想法都知道,主要聽的都是邊紅旗一個人的內心獨白,聽聽他對自己婚姻在這一周的新思考。沒什麼新東西,他就是每每要感歎一番,像所有的詩人一樣。然後就說到了他的憂慮,他感覺到沈丹的熱情已經大踏步後退了,他搞不清這是個好預兆還是個壞苗頭,言語之間充滿了失落感。兩個人的事別人哪說得明白,我們就瞎猜,好的壞的都說,邊紅旗就更不明白了。沙袖從女性心理學角度做了總結,有三種情況:一是對邊紅旗基本上絕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二是忠貞不渝,就等你,往死裡等;三是拖著,就像等車,反正也等了這麼久了,若抽身就走,那這麼長時間就白等了,不甘心。沙袖說,女人天生都有等車心理,這是情感慣性,像《等待戈多》裡的那兩個小東西。問題是,就怕突然來了一輛物美價廉的計程車,那就完了。 邊紅旗聽了不住點頭,"離,"他說,"一定儘快離。" 然後說到在北京創業的事。邊紅旗說,辦假證這事不能長幹,他有點厭倦了,畢竟不是堂堂正正的事業。經過這場曠日持久的離婚,他更覺得辦假證的不穩定性。他想再搞一搞,再賺點錢,差不多了就收攤,去從良,這也是沈丹多次提出來的。應該讓她有點安全感。這個我們當然都贊同。 正在他準備和老婆公開討論離婚的時候,假證生意不好做了。又要嚴打了,海澱周圍經常可以見到坐車的、步行的員警在大街上轉悠。他的生活也變得不規則起來。要防呀,基本幹不了,像老鼠一樣到處亂躥,大部分時間還不得不待在家裡。有一天早上剛出去一個小時不到回來了,說收到一個朋友的短信,跟他經常碰面的辦假證的一個傢伙被抓到了,進去三天了。那幾天他行蹤不定,一會兒見著,轉眼又沒影了。我也沒太在意他,那兩天我正在和書商吵架,我的長篇出來了,被包裝得不成樣子,看起來像地攤貨。 原來想找一家正兒八經的好出版社出版,但是把小說巡迴寄了一圈,沒有一家回話。我忍不住給其中一家打了電話,一個編輯說,沒在意,收到的小說太多了,名家的小說還在排隊呢,你叫什麼名字?我報了家門,對方失望地告訴我,呵呵,沒聽過,不好意思啊。就掛了。這讓我很傷感,陡然覺得在北京的幾年其實非常失敗。後來一個混出名堂的作家朋友告訴我,別太自責了,實際上很多刊物都是不看自由來稿的。就是不看,跟作品品質沒有任何關係。人家不鳥你。就這樣。當我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已經遲了,我已經和一個書商簽了出版協議,為了賭一口氣,我就是要把它出出來。拿到樣書的時候我的眼都藍了,竟然被折騰成這個樣子。我覺得我做夢的時候都沒有這種想像力。書商跟我說,要做適當的調整和包裝,我說隨你們,賣出去的東西就不是我的了。 他們搞得很痛快,簡直就是再創作。小說題目改了,叫《一個"京漂"作家的非常日記》,他們私自給小說添加了無數的日期,活生生地肢解成幾百段。封面上是一幅簡筆劃,一對誇張的裸體男女糾纏在一起,旁邊是一堆內衣的照片。廣告詞是:直面文化京漂的生存現狀;袒露都市男女的靈肉歷程。"靈肉"二字喳喳呼呼地從其他漢字中跳出來,鮮紅欲滴。其實小說裡面沒有什麼靈與肉的大問題,但他們就是膽敢睜眼說瞎話。我哪受得了?看到書我就後悔當初太大方了,跟商人打交道,什麼時候都得先小人後君子。我給責任編輯打了電話,他說沒辦法,老闆說怎麼樣就得怎麼樣,何況你當初就是這麼答應的。我無話可說,又給書商打了電話,他永遠都比我有道理。他說,這是跟著市場走,也是為了更好地推銷你嘛。你看現在的作家,為了成名不時地讓別人罵他糟蹋他,不然怎麼過上好日子呢?稿費這兩天就兌現了,你看錢都拿到手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我再次無話可說。那感覺,就像被強姦了一回。 因為這本書鬧的,我的心情好幾天才調整過來,一直為怎麼向朋友們交代而大傷腦筋。邊紅旗行蹤不定,我和一明他們都沒多想,直到員警敲開了我們的門,才意識到邊紅旗出事了。兩個員警站在門口說: "邊紅旗住這兒嗎?" 我說是,請問兩位有何貴幹? "搜查,"胖一點兒的說。"看還有沒有假證。" 我明白了,他一定是進去了,我這才想起來他昨天一夜未歸。我把他們攔在門外,趕緊叫一明,告訴他員警來搜查了。一明手裡還抓著一本書。 "你們有搜查令嗎?"一明問。 瘦一點兒那個說:"你也是辦假證的?" "不是。" "那就到一邊去站著。哪一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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