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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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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塊西瓜都掉到了地上。這是職業病。我們面面相覷,很快就反應過來。文哥說,找我的,跟你們沒關係。他抹抹嘴站起來要往外走,我讓他別出去,話還沒說完,子午噌地跳下床,鞋子沒穿就往外跑,穿過黑暗的院子繼續往院門跑。然後聽到他叫了一聲。我赤著腳跑出去,幾道光柱從頭頂上射下來,屋頂上站了十幾個員警。子午在院門前被兩個員警扭住胳膊,正拎著往光亮處拖。子午一個勁兒地叫哥。我大喊:"子午!" 文哥說:"子午沒事,板磚是我拍的。"然後對員警說,"沒他的事,放了他。" 所有的光柱一起對準文哥,一個雄壯的聲音說:"你就是老鐵?" 文哥說:"不是。" 從院門外又沖進來幾個員警,三兩下把文哥和我押了。他們又重申一遍,誰是老鐵?我和文哥在燈光裡對了一下眼,原來是老鐵犯了事。兩顆心就放下來。老鐵的屋裡是黑的,昨天晚上好像亮過。記不清了。誰會記著眼皮底下的事。燈下黑。 那天晚上我們被帶到了警察局裡。老鐵真犯了事,搶劫,劫的還是員警。看起來老實巴交的,沒想到啊,真是開了眼了。最初老鐵和那個姓王的員警扯上關係,是因為王員警在值勤時踢了老鐵的修車攤子一腳。老鐵咕噥一句,王員警認為是罵他的,老鐵堅持說沒罵。事情最後不了了之,但老鐵就和王員警飆上了。他認識王員警,就在附近的派出所工作,經常騎著一輛九成新的女式自行車上下班。老鐵逮了個空就把那車子給搞來了,改頭換面弄成一輛男式車。具體弄成什麼樣我不知道,很可能那輛女車和改裝後的男車我都見過。老鐵的車子推出的和推進的通常都不一樣,我分不清楚。他把改裝過的車子自己用,整天放在修車攤旁邊。竟然被王員警認出來了。他車子丟了以後,四處打探。都偷到自己頭上了,實在很沒面子。王員警在老鐵的自行車上大樑上發現了一張棉襪子的廣告貼紙,指甲大小,他女兒拆新襪子時順手貼上的,一年多了都沒掉。老鐵篡改車子時沒注意到這個小細節,被抓了個正著。證據確鑿,而且一看車子就剛剛組裝過的。老鐵死不認帳,王員警懶得跟他上綱上線,把男車騎走就拉倒了。 事情到這裡就可以結束了,可老鐵不。他有想法,過兩天又把王員警的男車弄過來。要在過去,他倒手就賣了,現在他偏不。跟王員警耗上了,決定死磕到底。繼續改頭換面,弄成一輛看起來像但又找不到確切證據的女車。這就是他要的效果,還擺在修車攤子旁讓王員警看。王員警當然會過去,他知道這車子的一部分零件是自己的,所以車子也就是自己的,但是找不出理由。老鐵忘了,人家一身警服就是理由。王員警找了個同事,一個攔住老鐵,一個推上自行車就走。霸王硬上弓,老鐵一點辦法都沒有。但換了個時間他就有別的辦法。 我猜整天笑咪咪的老鐵其實就是想出口惡氣,沒想到越出越長收不住了。他想不開,還得把變了好幾次的車子給弄到手。王員警每次上班都把自行車放在一樓同事的門口,不再隨便扔,偷是不行了。偷不行,只能搶,從王員警手裡活生生地奪過來。老鐵就這麼幹的,認死理了。他拎著一個大扳手,昨天晚上埋伏在王員警回家的途中,突然跳出來。該王員警倒楣,住在一個偏僻的地方,前後都找不到一個人。本來老鐵只想把自行車奪過來,扳手用來威懾和壯膽。搶奪時爭執不下,偏偏遠處傳來人聲,老鐵一急,對著王員警腦袋就是一扳手。老鐵騎上車就跑。 今天傍晚,王員警在醫院裡醒來,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想起老鐵的那一扳手。然後公安局開始確定搜索範圍,半夜三更爬到屋頂上,包圍了整個院子。在警察局裡,我們三個沒東西可說,老鐵家幾口人我都不知道。威逼利誘一番沒結果,就放我們出來了,臨走時囑咐我們一旦發現老鐵行蹤,立刻彙報。我們一直點頭。出來時天快亮了,天光不明,子午的臉是灰的。 文哥死裡逃生一樣的快活,西瓜掉下來的時候他還以為後半輩子要在裡面過了呢。為了慶祝自由,他堅持要請我們吃油條喝豆漿。我不置可否,他就問子午。子午看看我,我說好吧,吃完了回去睡覺。 那一覺睡得扎實,到下午我才醒來。子午已經起了,坐在我床邊的椅子上抽煙,看見我醒來就掐滅了煙,叫一聲:"哥。"我翻個了身。"哥,"子午又說,"你,是不是覺得我膽子太小,老想著自己?就是,自私?"我慢慢坐起來。他這麼一說,我終於發現為什麼這段時間莫名其妙地覺得心裡堵了,自從上次子午從警察局裡出來就這樣。沒錯,是膽小,是自私。我儘管不贊同他冒險,但我希望他能勇敢,不膽怯,遇到事情不要兩手一攤就跑掉。我希望他是一個仗義的人。我看了他半天,我表弟,也許他還沒有真正長大。我對著他伸出兩根手指,子午遞過來一根煙。 "慢慢來吧,"我說。 抽完那根煙,我又躺下來。再醒來天已經黑了,日光燈在亮,子午剛進門,他說哥,你醒了?起來吃點東西吧。我就聞到了"麻辣一鍋香"的味道。這是胡同口一家小飯店的招牌菜,主味麻辣,菜隨便點,土豆、藕片、海帶皮、鴨血、牛肚、豆腐皮等,一鍋燒。我們都喜歡吃,懶得出去了就打個電話叫外賣。還有鴨脖子,子午又說。我從床上起來,看見子午的腦袋在燈光底下閃閃發亮。他剛剃了光頭。 剃了光頭的子午英氣勃發,精神多了。我喜歡看到一覺醒來之後的子午。一切可能重新開始。這多好。 八 七月底我回了一趟老家,母親托人給我介紹了女朋友,要見一面。女孩各方面還都不錯,臨時工,在一家小超市里做營業員,跟子午一樣大。沒成。這是第四次沒成。前面三個各有原因。第一個覺得我這樣長相平庸,這沒辦法,天生的。第二個說我像個悶葫蘆,你說我們頭一次見面我跟你說啥?對方倒是挺能說,天文地理巴以衝突一直到化妝品,可在我聽來,除了化妝品那點知識可能還靠點譜,其他一概胡扯;化妝品我確實不懂。第三個問我一年內能不能把三居的房子買到手。操,我哪那本事,我李嘉誠任志強啊。 超市營業員第一次見面就黃了,原因是我說這幾年沒攢下什麼錢,而在她看來,跑北京的掙錢如流水。她很直接,我也很直接,的確沒存下錢,我也不知道錢他媽的都到哪裡去了。我懊喪地回到北京。說實話,我早就想找個老婆了,有個家生活可能會是另一番樣子。我得時刻想著掙錢、存錢,想著如何安頓一家人現在和將來的生活,像文哥那樣。他能掙也能花,但花得心裡有數,不該花的從來不花。 下了火車回到住處,已經到了吃晚飯的時間。子午還沒回來。我沒跟他說今天回。放下包沖了個冷水澡,還是覺得煩躁,決定出門走走。三番五次被甩能不煩躁麼。我手插口袋慢慢往前晃,出了胡同上馬路,我也不知道去哪兒。回家一周半,西苑沒有變化。大酒店門口停了一溜車,有錢人在裡面吃飯。練歌房裡年輕人在唱歌。我忽然有種無所事事的空虛,得找點事做。就上了332路公車。在終點站西直門下車,出了站隨便亂走。我跟著腳走,反道,直行,過馬路,再直行,拐彎,過馬路,面前是一家小夜總會。看到閃爍不定的霓虹燈,我就對自己笑了,右腳踢了一下左腳,狗日的,就讓我不學好。心裡空落落的原來是想著這地方了。一年前我和朋友來過一兩次,他非拖著我過來,他說我這樣的光棍再不來看看,那等於慢性自殺。那哥們後來進去了,身上三個證。他說過這地方安全,我也覺得挺好。 值班經理是個女的,半老徐娘,居然還認識我,握了手說:"好久不見了,在哪發財?" 我笑笑:"有點事,剛回來。" "怎麼說?要休息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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