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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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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能幹。我是喜歡她,可也沒理由做掉人家兩條腿啊。" 那就好。那地方別再去了。這女人我看也別拉拉扯扯了。明天給你辦個暫住證,假的沒用,得真的。當然得要,你不是北京人。沒那麼多為什麼。好好賺兩年錢,回家找個合意的好姑娘。你還年輕。我們倆斜躺在那張巨大的床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我說不出更多的大道理。我能說出的都是你看見過的生活,你也能說,說得一定比我還好。困意慢慢上來,我就睡著了。 子午的暫住證折騰了好長時間才辦好。要房東的產權證和身份證的影本,要排隊,要跟他們說明身份、理由等一系列問題。拿到產權證和身份證的影本就費了不少嘴皮子,房東不願意,怕我們拿出去為非作歹。子午都煩了,這麼久,枯樹都發芽了。他差點跟辦事人員吵起來。終於辦好了,子午拿到手就扔到地上,連著踩了十幾腳才拿起來裝進口袋。 九 這之後,子午就變了,有了江湖氣。我不知道這好還是不好。我也不知道是他天賦裡的野氣發作,還是那個光頭把他怯縮的生活照亮了,或者是找了一次小姐就增進了勇氣、強壯了神經。因為據我的那些不學好的哥們說,找過一次小姐之後,整個人的世界觀都會變。對我來說,在一定程度上也適應。第一次進入夜總會挑出一個女孩,我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克服了過去的那個自己,你必須突破一個底線才行。我給一個舊的周子平松了綁。那是一道檻。 偶爾子午還會去找夜總會的那個女孩,他不再避諱。開始的時候他跟我說,哥,我想去看看她,讓我去吧。好吧,也算情義之舉。到後來,他直接就說,哥,我想去,難受。臉上已經完全是一個男人的表情了。但他這樣說時,態度堅決,行色果斷。你阻擋不了。他完全可以不跟我說就去,但他跟我說了。那個女孩的意義此刻在於,她有一副女人的身體。我同樣不知道這好還是不好。不需要女人身體的男人肯定不是個正常男人,但是,當他是我表弟,他要成為一個嫖客,在我看來比我自己胡來一次要嚴重得多。我知道這很沒道理,可不由人啊,他是我表弟。一想到我是做哥哥的,立馬就想端出為他負責的做兄長的架子來。 在學校裡多年養成的清淨乾爽之氣在子午臉上消失了,子午的皮膚變厚,變糙,毛孔在一夜之間漲大。安靜的時候臉上也會出現陰影和線條。文哥說,過去沒看出來啊,你們表兄弟長得還挺像。他說的是我們倆臉上的陰影和線條。事實上,子午的陰影比我大,線條比我冷、比我硬。他長得比我好。過去是英俊,現在,用時髦的詞說,是酷。他開始喜歡像高倉健一樣,有事沒事就把T恤衫的領子豎起來,出門坐車要戴墨鏡。我覺得他身上憋出了一股勁,撲通撲通地在跳,而且還在繼續膨脹。前女朋友還會給他打電話,他接電話的表情越來越無所謂,甚至有點煩。他經常重複的一句話是:都過去了。或者是,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然後藉口吃飯、出門、洗澡等理由來掛電話。有一天吃飯我問他,還沒搞定? "有錢就讓她打吧,"子午說。 "還讓你做掉那傢伙的兩條腿?" "早就不提了。她說只要我回去,要不答應她過來,什麼都無所謂。" "那不挺好,破鏡重圓。" "我沒興趣了,"子午表情平靜,像在說別人的事。"好馬不吃回頭草。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女人多的是。" 子午想開了。"是不是有別的目標了?" "沒有。我要找個北京的。" 我笑了。想法很好,可我們這樣的暫住戶,要啥沒啥,北京的女孩哪那麼好找。都說北京女孩打死都不願往外地嫁,寧願在家蹲著,那是也蹲在皇城根下。"好笑麼?"子午翻了一下眼皮,"什麼暫住證、外來戶、盲流、京漂,去他媽的。"過一會兒又說,"哥,我想明白了,文哥說得對,大膽大膽再大膽,賺錢賺錢再賺錢。等我賺夠了錢,就娶個北京老婆,在北京安家。我幹別的營生去,開公司,做老闆,開他媽的十家旅館,第一次來北京的窮人全他媽的免費,想吃吃,想住住,想吃多少吃多少,想住多久住多久。"子午的語氣冷靜,一點不像頭腦發熱。到底是年輕人,沒有不敢想的。我們的確是兩代人。再老一點,像文哥,我敢斷定他睡著了都沒能力做如此雄偉的夢。於是我說:"好。" 子午逐漸改變了往日懶散的生活習慣,從體育用品店裡買來啞鈴和拉力器,早晚都光著上身哼哧哼哧地練,然後一身大汗去沖冷水澡。要掙錢就得有個好身體。不知道他從哪裡看來這句話。除此之外他還堅持看《北京晚報》,一天一份。聽音樂的風格也變了,那種類似說唱藝術的娘娘腔歌曲基本不聽了,聽搖滾,重金屬,耳塞一進耳朵血液和筋肉都跟著跳的那種;或者雄壯的,劉歡,韓磊,騰格爾,韓紅。反正他生活變了,向大的、重的、強硬的方向走,他凡事要有自己的主見,像換了個人。接生意的膽子也變大,過去太複雜的我們都不做,現在他也接,當然價錢也高。為了做一個證他甚至願意跑到平谷和房山找人做。 有天傍晚他給我電話,問我在哪,我說北大,在未名湖邊交貨。他說就待湖邊,他馬上到,正在從石景山回海澱的路上。剛做完一個高難度的證,掙了,相當可觀。要請我吃飯。見了面我們一起出北大西門去找館子,路上碰巧撞上文哥。老傢伙有公車不坐,一肩膀高一肩膀低地用腳走。"這怎麼了?"我問,"給小姐踹床下了?" "操,別提了,"文哥氣呼呼地說。"遇上一個檢察官,屁錢沒撈著。" "活該。你也太囂張了,跟公檢法玩。" "接活時我哪知道他是什麼鳥檢察官。剛交貨,他啪地把證件亮出來。操,威脅我呢!我一個屁沒敢放,眼睜睜地看他把證拿走。" "告他個狗日的!"子午說。 "屁!你敢告?再說,他不是給自己辦的,要證的是個女的,騷裡騷氣,八成是二奶。" "別人能搞我們,我們也可以搞別人啊。"子午說。"辦個員警證,交貨的時候亮出來。對方不怕,拉倒;要怕,就嚇唬一下,私了還是公了?那些膽小鬼,多半得上當,他們拿假證去招搖撞騙也犯法。" "子午,又瞎整,那種事哪能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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