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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靠。我讓它靠它就得靠。你也見過的,就那天晚上要吃平菇的那個。"

  我覺得這太不靠譜了。就見過一次,還讓人罵了一頓,其他一無所知,這也能談戀愛?戀愛我是談得比較少,沒什麼經驗,但我總知道得有個八九不離十吧。你知道人家多大?有男朋友沒有?說不定都結婚生孩子了。就算單身,人家憑什麼非要跟你談?到底年輕。一點辦法沒有。但子午明明是一張成熟男人的臉。他的表情正大莊嚴。"哥,你為什麼非要八九不離十才覺得可以去做呢?"子午很嚴肅地跟我說,"她有沒有男朋友、結沒結婚、生沒生過孩子有什麼關係?我那個都發過誓了不照樣跟別人跑?什麼事都有可能,只要你想。"

  子午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風情雲淡。正因為這個無所謂的表情,反而讓我覺得他有點不好琢磨了。於是我說:"人家若是有家庭,你可別亂來。"

  "行了哥,又職業道德是不是?別抱著你那套老八股不撒手。愛情裡頭沒職業道德,要有,那也是你想,還是不想。"

  這小子,還一套一套的。但我還是認為這事嚴重不靠譜。我不跟你爭,看你這把火能燒幾分鐘。你連人家在哪住哪都不知道。

  "我等。"子午頓頓他的碗,我才發現他挑了滿滿一碗平菇串。"我就不信她不來。"

  "你不是要找北京的姑娘嗎?"

  "那舌頭卷的,那刻薄勁,絕對是北京人。"

  十一

  那天晚上沒等到。子午一次次去挑平菇,為了讓那姑娘找不到平菇跟他搭茬。他幾乎把那晚上所有平菇串都包了。喝到十一點,那姑娘也沒來,她的同事也沒出現。我跟子午說,還真當回事了,回去吧,還得舉啞鈴呢。

  我想子午頭腦熱一熱這事就過去了,沒想到他動真格的了,每天晚上都過去,下雨天也不例外,因為下雨天麻辣燙攤子照樣開。攤子擺在一個大棚底下,白天那地方修車、修鞋、配鑰匙,晚上他們走了,麻辣燙來了。我陪子午連續又去了四次,開始是想看他到底能否成事,後來只是為了一頓痛快的晚飯。表弟認真要談一場戀愛,我這做哥哥的當然要支持。

  那四次裡我沒見著尖叫姑娘,倒是等到了幾個她的同事,還穿那身好看的制服裙。眼看那幾個姑娘也走了,尖叫的還沒來,子午怕失去機會,上去跟她們搭茬。都認識,那晚被罵了嘛。子午說你們女孩子為什麼都喜歡吃平菇?她們說,就喜歡唄。

  "那我請你們,"子午說,"不過你們得告訴我個事。"

  "好。吃完了再說。"她們明顯在集體捉弄子午。但子午裝作沒看出來,該怎麼請就怎麼請。一共花了他三十塊錢。她們說不好意思放開了吃。吃完了,一個說:"人家有男朋友了。"另一個說:"都快結婚了。"又一個說:"別想了。"還一個說:"不過,多請我們吃幾次,說不定還有機會啊。"然後幾個人笑成一團。

  "她人呢?叫什麼名字?總可以說吧。"

  "才幾串就想知道名字,太急點了吧?請假回外婆家了,什麼時候回來我們可不知道啊。"

  子午得到的另一個資訊是,她們都是附近一個療養院賓館裡的服務員。那家療養院我知道,我們經過它門口好多次。子午謝過她們,邀請明晚繼續過來吃。她們果然就來了,大老遠就捂著嘴樂。不吃白不吃。子午花了四十。她們說,看在麻辣燙的面子上告訴他,明天就該上班了。叫什麼不能說。子午第二天真就去療養院找她了,在大廳的服務員標兵的光榮榜裡看到她的照片和名字:聞敬。子午向值班經理打聽,經理說請假呢。那幫丫頭把他涮了。子午忍著不生氣,晚上照樣請她們吃。吃完了他說,做人要厚道啊。她們就笑起來,說快了快了,明天准上班。

  白天子午挑吃飯的點兒去療養院門口等,直接進去找怕影響人家工作,還可能弄巧成拙。她總歸要下班吃飯的。午飯沒等到,他去北大附近站了一會兒街,接了一單小生意,晚飯的點兒又跑回來。等到了。聞敬和幾個同事端著飯盒一出賓館大廳,他就叫她名字,後面的同事趕緊嘻笑離開。聞敬徑直走過來,第一句就是:"你有病啊!"

  子午摸了摸腦袋,說:"我找了你很多天。"

  "去死!"聞敬轉身就走,走兩步又停下來。"以後也別騷擾我同事!"

  子午晚上又去了麻辣燙。約我一塊,我沒去,這段時間總喝酒吃麻辣,胃有反應,上廁所幹大事都不利索。據他說,聞敬和一幫同事去吃麻辣燙了,只是一看見他扭頭就走,小皮鞋咯嘣咯嘣地響,一個人回療養院了。子午挺住了,繼續給那一幫丫頭買了單。她們吃完了覺得有點對不住子午,就說,聞敬好像沒有男朋友,不過她好像對你不感冒,其實你挺帥的。子午回來跟我說,當時他感動壞了。一個胖丫頭見他不說話,不負責任地鼓勵他一句,要不你再試試?女人嘛,哪有攻不下的。她們就笑她,乾脆攻下她算了。子午謝過她,坐下來繼續喝啤酒,決定再攻一下。

  那段時間子午白天晚上都在承澤園附近轉悠,他發現聞敬家就住在海澱體育館旁邊的芙蓉裡社區。社區樓下是一個開放的小公園,公園裡有一處石頭設置的景點,很多塊巨大的條形石,橫著排豎著擺,猛一看既像圓明園的大水法廢墟遺址,又像我在報紙上看到的那個神秘的英格蘭巨石陣。巨石陣旁邊有個巨大的噴泉,只在重大節日才會出水。冬天我經常和幾個朋友到那裡曬太陽,眯縫著眼抽煙,北方的太陽曬得人渾身無力,神仙似的。現在輪到子午去了。如果我們碰頭,白天一般是在巨石陣,傍晚通常就是麻辣燙攤子。有一天子午跟在下班的聞敬後面,一直看她上了樓。然後在六樓的一扇窗戶打開了,露出一張臉,隨即窗戶又關上了。子午沒看清那張臉,但他斷定那就是聞敬。她家住那棟樓的最頂層。

  然後子午想到了最俗也最管用的一招,送花。

  我沒給哪個女人送過花,送不出手。滿大街都是人,你拿著一束花像猴一樣被大家盯著看,感覺一定很不好,一想我就渾身炸痱子,出汗的方式都變了。子午拿得出手,這點我很佩服。他說不就花麼?假證跟炸藥似的,我都整天拿在手上。公園旁邊就是花卉市場,那時候北大的暢春新園研究生公寓還沒有開始建,花卉市場生意很好,矽谷周圍飄滿花香。子午挑紅玫瑰和香水百合送,每週總要送兩次。他不直接迎著聞敬的面送上去,而是在她回家之前或者回家之後送到她家門口。進樓要刷卡,他只好等別人進去和出來時混上去,放下花就走。有時候實在沒人進出,他只好硬著頭皮撥她們家的對講機,捏著嗓子說:"您好,聞敬小姐家嗎?我是花店,有位先生給您預訂了一束鮮花,請您下樓取一下。"等聞敬下了樓,子午已經跑掉了。

  子午的等待和送花工程持續了兩個月,深秋都到了。北京的天開始高,雲開始淡,空氣開始發幹,落葉滿地,北大西門裡的兩棵連抱的銀杏樹金黃耀眼,如同燃燒一樹的黃金火焰,樹底下則像鋪了一圈黃金。那一天子午遠遠地跟在聞敬後頭,聞敬突然轉身,說:

  "你玩夠了沒有?"

  子午說:"你忙你的。"

  "我連你叫什麼都不知道,你老跟著我幹嗎呀?"

  "我叫陳子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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