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凹(16)_郭建勳

十六

　　小金和黎仔就馬上出來了，兩個人的臉都紅紅的。

　　果然，李胖子和小四川已經回來了，蓬蓬勃勃一車子的貨，小四川在前面踩著，李胖子在後面推著，兩人都一身的汗。小四川一手提了一箱啤酒進了店，又大聲地招呼著德寶過去幫忙。這時，黎仔和那個迷彩服起身走了，在那邊大聲地唱著：

　　「這時你的手在顫抖，這時你的淚在流……」

　　小金聽得發了呆，兩隻眼睛霧一樣的。

　　小四川小聲地罵道：「吼、吼、吼死呀？又不知道搬下貨。」

　　德寶終於明白了，原來小四川昨晚嚷著要殺的那個狗日的就是黎仔。

　　這一邊，德寶在甜蜜中等候，那一邊，小四川卻在痛苦中煎熬。

　　小四川不時掂瓶五滴香喊德寶去樓頂上喝。五滴香是在別處買的，現在，小四川不在李胖子那裡買任何東西了，叫德寶和他那幫老鄉也不去買。不過，這並不能影響李胖子的生意，自從小金來了之後，李胖子的生意火得不得了。李胖子精明得很，他又添了兩台桌球。這樣，人就更多了。黎仔是每天晚上的主角，他打得一手好桌球，啪的進去一個，啪的又進去一個，惹得一陣陣的笑聲，小金自然又是笑得最響的。

　　名義上是你一口我一口，其實每次八九兩都讓小四川給喝了。小四川和德寶坐的地方正好把李胖子小店看個遍，那邊的嚷聲越大，小四川就喝得越凶。喝到五六兩的時候，他就從屁股後面摸出那把一尺來長的雙刃刀，夜光下，寒光閃閃，他的目光也寒光閃閃：「德寶，相信不？我這就下去捅了那狗日的！」

　　一個多月前，小四川剛從虎崗買回來這把刀，說這句話的時候，德寶是信，但現在德寶早就不信了，光打雷不下雨的。看著小四川一副要衝下去的樣子，德寶眼睛皮子都沒抬一下，倒是端了酒瓶，猛猛地喝了一口。

　　但這次小四川卻真的沖下去了，德寶急得大叫。

　　一場球正收了場，黎仔得了勝，正橫挑了根球杆在肩膀上，側著身子跟小金講著什麼笑話，小金笑得一顫一顫的。小金遠遠地看見了小四川，招手大叫：

　　「小四川、小四川……」

　　小四川愣了一下，刀掉到了地上，但顧不得撿了，撲騰撲騰地跑了過去，忽然踢著了一塊土圪墶，踏踏實實地摔了一跤，爬起來滿鼻子滿臉的灰，又撲騰撲騰地跑，那邊哈哈大笑。

　　小金遞了一根球杆給小四川，瞟了黎仔一眼，笑盈盈地對小四川說：

　　「小四川，看他那了不起的樣子，你就打敗他，我幫你洗一個星期的衣服。」

　　小四川接了球杆，像一個新兵接了槍，臉成了一塊血淋淋的豬肝，但他不會打，只緊緊地攥著球杆，看了一眼小金，又看了一眼球台，臉上的那塊豬肝就炒熟了。黎仔以球杆作劍做了一個漂亮的一鶴沖天的動作，鼻子裡笑了一聲說：

　　「四川仔，來呀，打不贏就鑽胯子！」

　　小四川快哭了，小金過來了，又笑盈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四川，你行的！」

　　小金這一拍，小四川真的就行了，瞪了黎仔一眼，撥開了眾人，沖到了球臺前，拉開了架勢，陰了一粒眼睛，瞄了一下，啪地擊出去了。但他拿倒杆了，又用大了勁，這一杆下去，球沒打到不說，人也重重地砸在了球臺上，砸得球臺移了幾步。這一下，像炸開了鍋，大家笑瘋了。當然，又是小金笑得最響。

　　小四川哀怨地看了小金一眼，眼淚涮地流了下來，掉頭跑了。

　　直到很晚，小四川才回來。德寶一直在等他，把那把刀遞給了小四川，小四川卻從屁股後面抽了一把兩尺來長的刀：

　　「我買了一把新的！」

　　10龍虎鬥

　　這天下午停電，德寶正好利用這個機會去了趟虎崗郵局，給秀秀寄了一張相片，是和小四川的合影，假背景，幾棟很高很高的房子，兩個人肩搭肩，笑得很開心。那封信都寄了快兩個月了，德寶日等夜等，秀秀沒回信。德寶想，也許秀秀以為他是唬她的呢，寄這張照片，算是證實一下自己的實力。

　　寄完相片後，德寶又在虎崗逛了個大圈，天氣要涼了，買了些秋衣秋褲，鼓鼓囊囊一大包。這是德寶來深圳後的第一次大採購。早幾天剛發了工資，原來發的工資都讓小四川東借西借打牌、喝酒了。這次德寶學乖了，說要寄錢回家，不借了。其實，德寶才不會寄錢回家呢，寄了全讓後爹拿走了，娘一分錢也拿不到。快到吃晚飯的時候，德寶吃了兩碗面，又嚼了三個油餅，感到肚子還有點空，一發狠又買了兩斤蘋果，一邊走一邊啃著回了天堂凹。

　　快到工地的時候，一個女人攔住了德寶。那女人手裡牽著一個女孩、懷裡抱著一個女孩，女人和兩個女孩都髒兮兮的。懷裡抱著的那個女孩睡著了，手裡牽著的那個女孩死死地盯著德寶手裡的蘋果，德寶就給了她一個，她大口地吃起來，但吃了一口就噎著了，翻著白眼。女人擊了擊女孩的後頸，朝德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拿出一個皺巴巴的信封問：

　　「同志，天堂酒店在哪裡？」

　　聽德寶說他就在天堂酒店上班，女人高興得流下了淚，大聲地對那吃蘋果的女孩說：

　　「菩薩保佑！找到爸爸了，找到爸爸了……」

　　這一嚷，懷裡的那個女孩就醒了，哇哇大哭。女人趕緊側了身子去把奶，但還是忍不住，又轉過了身子，這就把白白的一段腹遞到了德寶的眼中，德寶連忙看著遠處。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