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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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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德佑八年臘月初九正午,得勝回朝的王師由大武門經過,過護城河,一路由承天門逶迤進入紫禁城。午門廣場上的八十一門禮炮依次響過,身穿戎裝的皇帝騎著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出現在午門廣場前的禦道上。 文武百官在禦道兩旁候迎,這時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簇擁著從午門左右的小門進到紫禁城,王師在午門廣場上列隊站好。 皇宮的內眷都在金水橋的內側,遠遠看到皇帝在馬上的身影,都拜了下去。 所有人都低著頭的時候,我偷偷抬頭瞟了一眼,想看看蕭煥披著甲胄是什麼樣子的。等我抬頭的時候,正好看到午門旁的側門裡,有一輛馬車開了進來。 那是輛翬車,車裡坐著的是後妃,過午門而不用下車,就算是從側門進來的,也算是極為尊榮的恩典。 我猛地想起,皇貴妃杜聽馨不在候迎的隊伍裡,我怎麼會到現在才發現,我回來之後,從來都沒有在紫禁城裡看到過她。 她隨駕出征了。 我不想讓自己想,可是念頭不聽使喚似的飛快轉了起來:杜聽馨隨駕出征,她一直就在山海關城內。當我和蕭煥在庫莫爾帳中的時候,她就在幾裡外的山海關城中;我和蕭煥回到山海關的時候,那個房間裡甜膩的薰香是她的;當我回到紫禁城後,她正陪著蕭煥和庫莫爾訂立和約;昨天晚上蕭煥急著要連夜趕回去,是因為她還在軍中等著他。 心裡那個沙沙沙沙的聲音越來越大,直到完全充盈了我的耳朵,鑼鼓齊響的大樂,靜道太監的吆喝,全都隱退到了這個聲音之下,我終於明白那條咬著我的蟲子是什麼了。 妃嬪們依然沒有抬頭,我卻慢慢站直了身體,蕭煥騎著馬從漢白玉長橋的那一頭緩緩走來。 同我想像的一樣,他穿甲胄也很適合。 正午的陽光照射下來,黃金的鎧甲,被黃金鎧甲包裹的駿馬,都泛起了金黃的光暈。光暈的正中,他的面容清晰,仿佛一個天神,從雲端徐徐走來。 歸無常說得不錯,有些人,天生就是給人景仰的。 駿馬越走越近,那個年輕皇帝的眉目也越來越清晰,我卻開始懵懂,這匹華麗的駿馬馱來的是不是那個在江南的秋風中對我微笑的年輕人,我曾以為他的那種溫柔只屬於我的那個年輕人? 蕭煥烏黑的雙眸撞上了我的目光,看到我的失儀,他的眼中卻沒有驚疑,他也沒有笑,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目光中有的,是淡淡的溫和。 我身後是一片匍匐的人群,他身後是另一片匍匐的人群,我看著他不曾從我臉上移開的淡定目光,忽然間覺得,他是在一個遙遠的不知名的河岸的彼端。 黑色的駿馬從禦道上走過,我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在我們就要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忽然向我笑了笑。 我瞟了一眼四周俯著身子的妃嬪宮女,考慮著要不要也回個微笑給他,腰上卻突然一緊,身子就騰了起來,等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坐在了蕭煥身前。 這可是在太和門廣場前,文武百官、後宮內眷和數千將士都看著呢。我嚇出了一頭冷汗,連忙回頭壓低了聲音:「你幹什麼?瘋了嗎?」 他輕輕笑了,沒有說話,卻在馬肚子上一夾,駿馬吃痛,離弦的箭一樣射了出去,直沖太和門。 百官和妃嬪都還匍匐著沒有起來,禦道兩旁的儀仗隊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震驚,都愣著不知道該幹什麼。餘光裡,我瞥到司禮監掌印馮五福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低喝一聲:「都愣著幹什麼,快跟上。」 扛鹵簿的小太監聽了,慌忙拖著沉重的傢伙小跑著跟在後面,看上去有點狼狽。 我挑起嘴角,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太和門轉眼就到,蕭煥在門前勒住馬,笑了笑,問:「高興了?」 我笑著點頭:「不過我覺得你一定是瘋了,簡直像離譜的無道昏君。」 「不錯,我也這麼以為,做了回胡鬧皇帝。」他笑歎著,自己先跳下馬來,然後把我也接下馬。 馮五福領著小太監剛好緊趕慢趕地趕了過來。蕭煥放開我的手,退到禦道正中站好,我也退開,站在禦道旁分給內眷站立的地方。 馮五福慌慌張張地喊了聲:「起。」這個字被立在禦道旁的小太監一連聲地傳了出去,跪伏在廣場上的人群才都起身,仍舊低頭,順著禮儀的程式,各自走到太和門前站齊。 面前這群垂著頭的人,有多少確切地看到了剛才的那一幕,有多少人在暗暗揣測剛剛發生的這一切的意義,而從明天開始,紫禁城內外又將有多少傳聞? 畢竟自蕭煥十二歲即位以來,不要說慶典祭祀這種大場合,就算是日常和臣僚之間的應對,也從沒聽說他在進退儀容上出過什麼差錯。因為這一點,他在少年時還曾被拍馬溜須的言官盛讚為生有明君容德。 這樣想著,我忍不住看了站在禦道正中的蕭煥一眼,他已經又神色凜然地目視前方,任由光祿寺那些禮儀官擺佈了。 凱旋慶典很隆重,隨後的大宴也熱鬧至極,因為這次主要是犒勞戎馬勞頓的將士,而軍官們大多要比文官豪放肆情得多,所以氣氛較之以往也輕鬆很多。 觥籌交錯之中,我悄悄放下手中的酒杯,拉了拉身邊御座上蕭煥的衣袖,他微微側了側頭,帶點詢問地看著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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