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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瓜山上的「打」滾匠(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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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火鍋店:小姐碰到「打」滾匠 當王一用右手中指將珍珍的錢包用力彈進衣袖裡時,他胸中那顆賊心比往常越發叮咚得厲害:錢包鼓鼓的,肯定搞頭不小。這是他出道以來第一次摸到這麼厚實的錢包。接著,他站起身,假裝伸懶腰,高高地舉起雙臂,錢包立刻滑入他的腰間。按照平時的「工作準則」,他現在應該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取錢、扔包的動作……只要扔掉了包,誰敢說鈔票是偷的?問題是,這個包太厚實了,估計不會是幾張薄鈔而是一大疊鈔票。他媽的,老子發財了。在狂亂的心跳中,他滿臉充血地離開了那輛車。不一會兒,他已經坐到一間火鍋店的單間裡。 「小姐,」他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對火鍋店的服務員興奮地喊道,「葷菜素菜每樣都給我撿點來。」等菜上齊後,他又對服務員說,「把門關好,我沒喊不許進來。」 待服務員關好門後,他那顆狂跳的心才慢慢平靜下來。他從腰間取出那個錢包,從右手調到左手,又從左手調到右手,心滿意足地欣賞著那個普普通通的錢包。前面說過,衛黃路上的乘客大多是山區的鄉民,他不可能在這些原本生活艱難的鄉民身上搞到大油水。他往日叮咚的結果,最多的一次是一百多元,最少的一次是幾角錢的毛票。他在獄中對我說:「有時候,費了半天神,摸到手的錢連吃頓飯都不夠。唉,想起來辛酸得很。」 誰會想到三隻手王一也有「辛酸」的時候呢?因此,瞭解了他過去的「辛酸」,也就理解了他這次的「激動」。 但是,等他拉開錢包時,他一下子驚得目瞪口呆:錢包裡除了一張五角錢的鈔票、一封信皮都破了的信,還有一個他從來沒見過的布卷。展開布卷,原來是一根布帶。王一雖然不知道這根布帶有什麼用處,但這根布帶捲進錢包裡脹鼓鼓的感覺欺騙了他,使他早先所有的激動都空歡喜了一場。他木呆呆地坐在熱氣騰騰的火鍋前,望著火鍋底料在沸水裡上下翻滾。此時此刻,先前的激動全都幻化成眼前濃重的霧氣,虛無地飄向空中。僅僅是「失意」是不夠的,他還「葷菜素菜每樣都來了一大碟」,他連買這頓飯的錢都沒有。大多數的三隻手身上都不存隔夜糧(錢),常人很難理解他們的生活方式。用他們的行話來說:空手走門,抱財歸家。問題是,他摸到的錢包裡只有五角錢,他慷慨地訂下的「葷菜素菜」又遠遠地超過了「飯錢」本身的價格,何況,單間是要加倍收費的。許久,他才回過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吃飽肚子再說。吃到中途,他打開那封信,信是珍珍的父母托人寫來的,剛好一頁,從頭至尾,滿紙的辛苦。 信中說:下個月,等把籠子豬兒(小豬仔)賣了,才能給她寄五十元生活費…… 一時間,王一左手的兩根手指夾住那頁信紙,右手握住筷子,將筷頭咬在嘴裡。他後來在獄中對我說:「那封信把我感動了一點點。」 他這句話的意思是,那封信雖然把他「感動」了,但還沒有「感動」到使他下決心資助那位貧窮的女大學生的地步。促使他下定決心給珍珍寄錢的,是那卷「欺騙」了他的布帶。 我必須鄭重聲明:這卷布帶的細節絕不是筆者的杜撰。即使在獄中,在王一已經成為死刑犯、他的生命僅剩十多個鐘頭時,他還在歎息:「沒想到天下還有這麼窮的大學生。」 我相信他「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訴說是真實的。而這個可信的布帶,又因為在我的生活體驗裡,至今還看到許多山區農民的全部家當僅值數百元錢時,我還有什麼理由去質疑布帶的真實性呢? 最先,王一不明白:一位女大學生拿這卷布帶來幹什麼?他這位十九歲的男青年是沒有見過這種東西的。因此,他隨手扔到屋角,自顧吃起火鍋來,一邊吃一邊盤算著「肚兒混圓」後如何開溜的辦法。不久,他忽然想到,那卷布帶裡說不準密封著銀行存摺之類的東西,要不然,一根布帶值得那位女大學生放到錢包裡麼?他重新拾起那根布帶,敲了敲門。 一位服務員將頭伸進來,問道:「老闆,還需要點什麼?」 「給我找把小刀。」 待服務員將一把牛角刀遞給他,關上門後,他將布帶從中割開,結果,什麼秘密都沒有。 換成其他人,也許扔掉布帶,故事便就此結束了。 但是,在1990年春天,在一個星期六的晚上,在永川城一間火鍋店的單間裡,十九歲的王一好奇心禁不住熱烈地升起來:他一定要解開這卷布帶的秘密,他要搞清楚這卷布帶到底有什麼作用。他再次敲了敲門,那位服務員的頭再次伸進來。沒等對方開口,王一朝她招招手,又指了指身邊的空位置,說:「小姐,你坐下來,我問你一件事情。」 在王一想來:既然這卷布帶是那位女大學生隨身攜帶的物品,想必這位同樣身為女人的服務員應該知道布帶的作用的。 沒料到那位小姐錯會了意:她以為有「生意」送上門來。許多「單間」的真實意圖不正是男男女女們「方便」的地方嗎?她一屁股坐到王一身邊,一隻手放到王一的肩上,說道:「老闆,我可以做業務。價錢嘛?我相信老闆是不會虧待我的喲。」 做這類業務,王一過去是跟師兄們一起經歷過的,不算完全陌生。但是,他此刻的興趣不在這上頭,何況他今天真的要做這單業務,恐怕也只有倒退回打滾匠的原始發源地去,做一回不付嫖資的無賴男人。他將那根布帶遞到小姐面前,問道:「你看看,這個是什麼東西?」 那位小姐左瞧右看,她也不認識那是什麼東西。想了想,她朝門外喊了一聲:「三姐,你來看這個老闆手裡是什麼東西?」 三姐是這間火鍋店的主人,一位年近四旬的女人。三姐先是滿面笑容地走進單間,隔著火鍋爐子雙手捧過那卷布帶,僅僅瞟了一眼,臉上立刻現出一種怪怪的神情,同時用一種怪怪的眼神望著王一,嘴裡冷冷地問道:「你是不是有病?去偷女人的月經帶來幹什麼?」 旋即,隔著火鍋爐子,三姐將那根布帶拋還給王一,剛好掛到他的肩上,像貼著一根功勳帶。 坐在他身邊的那位小姐一張臉立刻樂開了花。等三姐出去後,她全身傾倒在王一懷中,一隻手頂著肚子,一邊笑一邊說:「哈哈哈……你龜兒子……沒什麼偷的……偷那種東西來幹什麼?」 王一呆呆地坐在那裡。三姐說的話和懷中小姐的笑聲似乎沒有影響他的沉思。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那卷布帶的作用。不知為什麼,在這時,他想起了那位女大學生的父母寫的信,信中爬滿紙面的文字似乎不是呆板的筆劃,倒像是山區農民開滿裂口的手和腳。他慢慢地扯下掛在肩頭上的布帶,在手裡折疊起來。接著,他問懷中的小姐:「一包衛生巾多少錢?」 「那要看你買高檔的還是低檔的囉。」那位小姐說:「最便宜的只有一塊多錢一包。」 「一個女人一個月要用多少包?」 那位小姐又一次笑起來,「我不明白你一個男人家問這些事情來幹什麼?」但她還是說道,「一般人一個月一到兩包就足夠了。」 王一長長地歎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造孽(可憐),一個月兩三塊錢都拿不出來,不知道她家裡到底有多窮。」 那位小姐不明白王一話中的內容是什麼。不過,她也沒時間去明白了,使她頭疼的事情頃刻間發生了:王一抓住她的後衣領,將她的頭從懷中拉起來,做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姐的臉色立刻大變,「阿紅。」 王一看到她花容失色的樣子,做出皮笑肉不笑的神態,用一種威脅的口吻說道:「我不管你是真阿紅還是假阿紅,你聽我說:我是打滾匠,靠二級鉗工(摸包)吃飯。今天倒楣,沒搞到油水。你跟老闆講,這頓火鍋,暫時記到你的賬上;還有,借五十塊錢給我。過幾天,連本帶利,一齊還你。」 在風塵中抓飯吃的阿紅當然清楚,「連本帶利」不過是一句空話,一筆寫在水瓢上的欠帳而已。她先是恨恨地說:「大哥,你太過分了。」繼而想到自己的衣領被對方牢牢地抓在手裡,她先前親手送進來的那把牛角尖刀在對方的手中翻著冷冷的刀身。錢與命是沒法比較的。她只得摸出五十元錢拍到火鍋爐子上,但嘴裡依舊恨恨地說:「你龜兒子連女人的月經帶都要偷,還有什麼樣的事情做不出來?哪個打滾匠像你這副樣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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