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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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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都默默地在等待,承受著苦難,實在連一分錢也沒有時,才派他們的一兩個工頭,來找阿康和李偉,「借」走一兩百塊錢,湊合上一段時間,然後再來。 我很同情他們,又很欽佩他們,可是阿康不願多給他們一點錢,他說:「他們如果知道咱們還有錢,他們馬上就不是要這點錢了,咱們出不起。」 我想,阿康是對的。何況我們實在也是沒有錢。 98、時間一天天過去,恢復的跡象卻是一點也沒有。李偉在等待中漸漸消沉,他的酒喝得越來越多,煙抽得越來越勤。大街上到處是研究生在賣報,毒日頭下,賣一份報能掙三分到五分錢人民幣。還有的大學生在擦皮鞋,賣煮雞蛋。可是海口能掏錢買報買雞蛋擦皮鞋的人,就像被秋風掃過的落葉一般,形跡難覓。漸漸有大學生在街上撿香蕉皮吃的流言傳出。可就是這樣,也沒有人要走,反而不斷有從內地過海而來的人。 存摺上還有六千塊錢,原來剩的七千元已取出一千貼補家用。自從銀行取那一千元開始,我們就決定一天兩頓,不吃早餐。李偉也戒了酒,減少了抽煙,我們希望這六千元能讓我們熬到香港老闆帶回資金來的那一天。 我們相信,隨著時間的向後推移,「六四」事件,會像過去發生的許多大事一樣,被國際輿論被人們漸漸遺忘,那時,資本就像水往低處流一樣,還會流向獲利較大的地方。這是我們樸素的投資觀。 99、傍晚下班回到家,推開房門,迎面撲來的煙味嗆人。李偉躺在床上,眼睛直盯著天花板,聽見推門聲,一動也不動。 我預感到大事不好,快步走過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額頭像火燙一般的熱,他的眼睛充滿了血,紅得嚇人,嘴上是一圈火泡,臉色鐵青。 我坐到他的身邊,問:「怎麼啦?阿偉,你怎麼燒成這樣。你別嚇我。」 他躺在床上,抿緊著嘴,一聲也不吭。 又待了一會,見他還是不作聲,我起身給他找藥。 他拽住了我的手,緊緊攥著:「別走,林雪。」 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態。 我的心像被人猛地一擊,沉了下去。 100、阿康夫婦昨晚不告而別。 今天中午,李偉找他吃飯,叫了半天,也沒人應,門沒鎖,李偉推門一看,只見屋內空空的,問房東,房東說昨晚他們十點多出去的,沒見回來,也沒見拿東西。 原來東西是從房間的後窗戶吊下去的。他們一個在上面吊送,一個在下面接。 阿康走了,這就意味著工地上欠那一百多號人的工資,都要由李偉和另一個合夥人阿良來承擔。 阿良幾天沒聯繫了,不知還能不能找到他。李偉一下子就急病了。 「咱們也走吧。」我感到異常的疲累,幽幽地說。 此時房間一片漆黑,我的心也像這房間一樣,看不見一點兒亮光一點兒希望。 「走?房東已堵在下麵大廳裡,阿康這半月房租沒交,那『三八』已經罵了半天了。現在逼著我們兩家提前交這一個月的房租,否則就不讓住。」 就在這時,房東老婆沒敲門就直接闖了進來,張嘴又想說什麼。我極厭惡這種行為,「蹭」地站起了身,上前幾步,把她推出了門外,說:「行啦,你出去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一會兒我就去銀行取錢給你。」 我給李偉用冷毛巾敷了頭,吃了退燒藥,然後揣了存摺出了門。 我左掂量右掂量,決定先把這半個月的交了。明天還不知住哪呢?就取了三百,兩百交租,一百吃飯。 往家趕時,「嘩嘩」地下起了大雨。還未到樓前,遠遠地就看見樓門口聚了一大堆人。大雨中,有的打著傘,有的披著蓑衣,有的頭頂著竹編的斗笠,有的什麼避雨的都沒有,就直直地站在雨中。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就猛地跑過去,沖進了人群中。只見李偉被打倒在雨中,雙手抱著頭一動不動。四五個民工圍著他,有的用腳踢,有的用拳頭捶,邊打邊罵:「你給不給錢?不給,老子今天打死你!」 阿蓮和黃健在李偉身邊左擋右推,哀求他們別打,卻一點用也沒有。 「別打啦,我給你們錢。」我大叫著,撲在李偉身上護住他。 「不打,錢呢?」 「這有6000。」 我把錢和存摺一起給了工頭。 「6000?6000有什麼用?他欠了我們6萬。」 我摘下了項鍊和戒指,又摘下手錶,說:「這都是鑽石的,值一萬五,你們拿去當,還有這手錶。現金是沒有了,求求你們,別打了,他也是沒辦法,他不是故意不給,你們知道的。」 「小姐,不是我們狠,我們的人連吃飯的錢,連回家的路費都沒有了。」工頭收了存摺、戒指、項鍊和手錶,口氣和緩下來。 「屋裡還有兩台電腦,一台冰箱,一台彩電,你們都抬走賣了吧,我們只有這些了。」 我從泥水裡扶起了李偉,讓阿蓮夫婦在另一旁攙著他,進屋去。 整天蹲守在大廳裡的房東夫婦,現在一點影跡都不見了,我從沒見過這樣無情無義自私的人。 我和阿蓮夫婦扶李偉躺到床上。 那些民工一件件往外搬東西,東西在一件件減少,我的心在一點點破碎。李偉來海口三年,我來海口一年多辛辛苦苦掙下的這點家業,就這麼一瞬間全沒了。想當時每買進搬回一樣東西,我們是多麼開心,心中有多少滿足,對未來充滿了多少希望啊! 阿蓮端來水,我擰了條毛巾替李偉擦身。他渾身都是泥漿,頭上、額上、臉上、手臂上、背上、腿上都是青紫的大包和血口。我的心疼得在抽搐,眼淚一滴滴滴在他的身上。曾經是那麼瀟灑倜儻的一個男人,今日竟落得如此地步,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生活真是殘酷。 那些民工走了,屋子裡也空了。 阿蓮和黃健站在一邊,不知如何是好。 「謝謝你們,你們去吧。」我的眼淚還在流,我從心中感激他們倆。 「別難過了,有什麼事招呼一聲,能幫的我們儘量幫,大家都是在外面打工的,互相幫忙是應該的,我們走了,你們多保重。」 李偉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黑暗中,我看到了他眼角緩緩滲落的淚。 101、李偉昏睡了三天三夜,醒來後,再也不說話。每天吃了就睡,睡了就吃,最多去外面水房刷牙沖涼,然後,又把自己關在屋中。我亦不敢跟他說話,我倆就這樣默默地過日子。性生活,已完全下課。 李偉總是在半夜忽然驚叫,猛然坐起。 我知道,惡夢在糾纏籠罩著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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