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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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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爸爸的行李,我說爸,提了些什麼呢。爸爸憨憨地笑了,說提了些老家的土特產,還有媽媽留了十幾年的一些舊棉襖,以後有孩子了用得著。高潔她媽插話:「我說現在城裡的孩子都用不上這個了,你爸硬是不肯,還是提過來了。」聽著這些話,我的眼淚快下落下來了。 我能理解的,或許在爸爸看來,年紀大了,他已經不能再為我的生活做什麼了,這也算是對後輩的資助吧。很多時候,我們不能明白父母想替兒女擔心而又再也擔心不來的那種痛楚。那真的是一種痛,一種躲在他們心裡愛莫能助的自責。 往路邊走去搭車的時候,爸爸每一步似乎都緊張,同時也對跟鄉下截然不同的城市夜晚充滿好奇,總是忍不住抬頭看四周高高低低的樓房,看不遠處一輛輛呼嘯而過的燈光刺眼的車。高潔拉著她媽的手,走在我爸旁邊,說:「伯伯,終於看到大城市裡什麼樣了,高不高興啊!」爸爸不住地點頭,嘴裡說著:「高興,高興!」 沒了公車,只好攔了的士。半夜三更,長沙很多司機不習慣打表,而是喜歡一口價,這樣宰起客來比較口說無憑一些。我說了高潔的住址和我的住址,狗日的司機開口要50大洋,簡直是在把我當銀行行長微服私訪。 我還到30塊的時候,爸爸拉了拉我,說:「朝伢,要這麼多錢,我們走路回去吧!」我說爸,那不行,很遠的,走回去可能都要天亮了。「天亮怕什麼,在鄉下也經常走夜路!」爸爸說得很認真,看著我,想讓我採納他的建議。 我是記得的,我在縣城上初一那的,住校生的伙食可以繳大米,爸爸每個月給我送一次,回來百里路,有一回走錯了,天黑還沒到家,媽媽就和姐姐拿著手電筒往出鎮的那條路上找啊等啊,直到快9點爸爸才出現。後來姐姐告訴我,她們看見爸爸的時候,爸爸是用兩隻手緊捂著肚子趕路的。爸爸在縣城連中午都沒捨得吃! 高潔她媽坐前面,我和高潔,還有我爸坐後排。車都開出老遠了,爸爸還在嘀咕,說這車怎麼這麼貴,都三四天的工錢了。在鄉下,別人建房子什麼的,爸爸會去幫忙做小工,工錢是8塊錢一天,管一頓午飯。 聽爸爸不停地歎息,我怎麼也找不出言語安慰,只是兩眼呆呆地望著車窗外,看這個城市迷離的燈光,想著那些安然入夢的城裡人,突然有了種幻滅的感覺。車裡低回著一首很輕的曲子,我想是憂傷的;路邊的樹一棵棵快速往後移,我莫明其妙地問自己:我要去哪裡?在偌大的城市,根本不可能有人去在乎,在乎一個鄉下孩子的心痛,在乎一位進城來的父親的歎息! 78 劉柯寒在家裡給我爸備了熱飯熱菜,坐在客廳等我們回來,都快要睡著。我打開門,讓爸爸先進去,看見劉柯寒很迅速地起身,叫了聲「爸」,我爸開心地笑了。所有的勞頓和疲備似乎都在這一刻抖落。 讓我有些許失落的是,我爸和劉柯寒的相見的時候,我竟然發現他們彼此眼裡都有那麼點陌生。這也難怪,屈指算來,這才是他們的第三次見面啊。第一次時間倉促,第二次因為媽媽去世。這讓我想起大學剛畢業時,我在一家雜誌社呆過兩個月。有位姓陳的同事,也是鄉下的,生了個兒子都已經5歲了。有次她媽進城來,他要兒子叫奶奶的,可兒子怎麼也不肯,甚至還遠遠地躲著,眼神裡滿是疑惑和陌生。能怨誰呢?畢竟在孩子看來,面前的這個奶奶也確實陌生,因為沒有朝夕相處,就連血脈相連的親情也變得漠然,怎能不叫人心酸。我那同事跟我說起這事的時候,痛心疾首的樣子,他說這是對家的背離,真的是負了爸媽的心。 爸爸洗了把臉,坐下來吃東西,一碗飯很快就見底,看來真是餓極,但劉柯寒特意炒的兩個菜卻動得不多。我坐在旁邊看著,問:「爸,是不是不合胃口?」「還好,很好的,留點兒,明天就免得再做了!」這幾乎是我們鄉下的習慣了,晚上做的菜總是不捨得吃完,剩下的第二天早上吃,熱點冷飯,就算是一餐。 然後我聽見了爸爸輕聲歎了口氣,轉頭對劉柯寒說:「朝伢他媽咋就沒這福氣呢?不過朝伢現在跟你成了個家,她知道,也該心安了!」劉柯寒不知道說什麼,把目光投向我,再看了看我爸,說:「爸,不想那麼多了,休息一下,早點睡吧,坐了一晚車,肯定累了!」說完,她把碗端進廚房。 我遞給爸一支煙,爸點燃,深吸一口,還是心事重重,說:「我出來了,你媽就一個人在家了!」我突然哭了,忍都忍不住。我知道爸跟我一樣,總是想著媽還活著,還在家裡。有次姐姐就在電話裡跟我說過,說爸爸出去幹農活,自然要把家裡的門關上,鎖起來,鑰匙並不帶在身上,而是放在窗臺一個比較隱蔽的角落。因為習慣了,因為媽媽還在的日子,爸爸這樣解決媽媽先回家開不了門。 雖然是下半夜了,屋子裡還是有些悶。在給爸爸準備的房間,我灑上了一些水,再搬個電扇放地上吹,蒸發散熱,多少也可以涼快些。鄉下人是不習慣淋浴的,我給爸爸買了一個大大的塑膠澡盆。可衛生間小了,放進去,總顯得局促。 趁爸爸去洗澡的當兒,我對劉柯寒說:「我沒工作的事,千萬別跟爸講,不然老人會擔心的。」劉柯寒點頭,說知道,然後又滿是憂慮地問:「你不上班,那怎麼給爸解釋?」我說這我有辦法,你明天還要趕班,先去睡吧,等會我招呼爸就是了。 79 這天晚上我跟爸睡一個鋪,似乎已是久遠的記憶了,印象裡,自從上了初中,我就再沒跟爸在同一個鋪上睡過覺。以前在冬天跟爸睡,每人一頭,被子剛睡下時總是冷冷的,爸爸總會把腿貼著我的小腳,或者乾脆讓我把小腳丫搭上去。小學五年級我是在鎮裡上的,要走八裡路,早上得起得早,晚上也得早睡。爸爸每天都會在我寫作業的時候在床上去躺一會,把被子捂熱了就叫我去睡,自己再起來熬豬食。 而如今,再跟爸躺在一張床上,個兒已經比爸高。想起以前的點滴溫暖,心是揪著的。可是,就算再隔了十幾年,或許這種不事聲張的親情,仍可以經得住歲月的洗滌,年復一年的疏遠,但絕非離棄和遺忘。 有種感覺在心底生了根,任何時候,只要有雨水和陽光,它就能長出來。在這個世界上,二十幾歲的兒子,還有幾個還能跟自己的爸爸躺在同一個鋪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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