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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像小金三角這種地方,夜生活是必不可少的。入夜之後,霓虹燈閃爍,緬甸歌曲飛揚,燈紅酒綠,奇裝異服。界河橋上熙來攘往,到鄰國豪賭濫飲、縱情聲色,過放蕩生活的大有人在。如果你禁止通行,正常的國際貿易也會中斷。我遊覽了小金三角,跑的累了,便到一家緬甸人開的酒吧小酌,藉以消除疲勞。無論任何時候,我都不會忘記自己所承擔的義務,我邊喝、邊吃、邊注意觀察,常言說:「無意之中露真形。」我要發現有關線索,搜集毒品方面的資訊,我要睜大獵鷹的眼睛,去捕捉毒蛇!

  霎時間,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挽著一個袒胸露背的半裸女人走了進來。我一眼便認出來,那中年男子就是高文。昨天,我去看望李正奇的時候,高文也在場。只是因為李正奇沒有介紹,也就不便和他打招呼。後來,在辛經理家中,我問到此人的情況,辛經理說:「此人是雲南大學的研究生,來緬甸後為生活所迫,在木城一家飯店打工。刷盤子、洗碗、擇菜、洗菜、接待賓客,從早到晚,累死累活,他的要求卻很低,只要管吃管住,不要工資,老闆當然願意接受這樣的人。後來和在一起打工的緬甸婦女『岩叫』結了婚。岩叫又矮又胖,沒有多少文化,是一個極普通的勞動婦女。其實高文並不喜歡她,饑不擇食而已。高文從來沒有直呼過岩叫的名字,以岩叫的身形,給她起了個『圓球』的綽號,後來乾脆把『圓』也省掉,以「球」呼之。岩叫並不計較這些,能找到一個有文化的帥哥做丈夫,她感到心滿意足,至於稱呼什麼並不重要。婚後,夫婦二人雙雙從飯店辭職,怎麼維持生計呢?高文這小子鬼點子很多,早在他決定和岩叫結婚時,已經成竹在胸。一段時間內他對岩叫備加呵護,體貼溫存,良言相勸。他說:『生活如此艱難,以後生了孩子如何養活。販毒雖有風險,可獲利很多。等積累少量錢財,就洗手不幹。』岩叫聽從了他的勸說,走上了犯罪之路。發揮婦女的特長,以身體藏毒,兩個部位攜毒,每次不超過100克,這樣即便被發現,也判不了死刑。高文還花言巧語地欺哄她說:『你被抓進去,我能設法救你;我被抓進去,你救不出來!』所以,每次販毒他總是讓岩叫走在前面,自己遠遠地在後面跟著。由於岩叫在邊界上以忠厚老實出名,又是以賣幹鮮果品為掩護,時過數年都沒有犯案。蓋起了小樓,存下了大錢,他們決定從此洗手不幹。這天高文對岩叫說:『這是最後一次了,要多帶一些。』除身體藏毒外,在盛果品的筐簍中也放了毒品,總量超過千克,按法律足夠判兩次死刑。出發前,兩人還燒了香,磕了頭,拜了佛。走在前頭的岩叫,懷著對未來幸福生活的憧憬,哪裡知曉她已經陷入一個陰險的圈套之中。高文自己給中國的檢查站掛了電話,揭發了岩叫販毒之事,連藏毒部位都說得非常詳盡。岩叫被捕,差點被判死刑,因為『受人指使』,減為死緩。正當岩叫在獄中苦熬歲月的時候,高文姘居了這個從泰國來的漂亮女子,用岩叫掙下的錢,過上了隨心所欲的生活。高文為什麼不正式和別人結婚呢?他不敢與岩叫離婚,怕激怒岩叫,揭出更多的秘密。」

  雖然只是匆匆一面,高文這小子還是認出了我,他主動跟我打了個招呼。看到這種丑類,我怒火中燒,幾乎不能抑制自己,手心都攥出了汗,但苦於一時抓不住把柄。轉念一想,岩叫是因為有人「指使」才減為死緩的,不用說那指使人就是高文!據辛經理講,案發後高文再也不敢來中國,想不到今天竟敢進入小金三角中國一側。我悄無聲息地出去掛通了電話,並建議有關部門先派人到界橋堵截,然後再進飯店抓捕。因為他是岩叫一案的同案犯,逮捕他並不出格。

  事後得知:抓捕落空,高文還是跑掉了。他的高度靈敏的嗅覺,發現情況有些異常,飯店門前站了兩個人,那筆挺的身板和習慣動作,表明是兩個軍人,他懷疑自己被監控,便對那個風騷女人說要去衛生間,推開廁所的後窗,鑽入只隔幾步遠的茂密的叢林。我們的戰士見那婦女未離座位,便認為高文會回來,等到實施抓捕時,早已跑得沒了蹤影。這也難怪,再好的獵鷹,也不是每次總能抓到兔子!

  十二、老夫婦的壯舉

  老夫婦的年齡加在一起將近120歲,竟然深入虎穴,讓毒梟司令寫下了「禁毒保證書」。事情須從這裡談起。

  手扶拖拉機手出身的楊茂良,不具備起碼的軍事常識,更不懂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但他卻剛愎自用,拒絕下屬和朋友的忠告,帶兵去攻打猛古。猛古沒拿下來,卻讓前總司令彭家聲乘機端了他的老巢。楊茂良落荒而逃,率領殘兵敗將向緬甸中央政府投降。彭總司令雖然勝利歸來,但瘡痍滿目的果敢,已經不是舊日江山。楊茂良逃亡之前,將政府軍勾引進來,所有軍事要點皆被政府軍佔領。彭家軍已無可奈何,只能充當治安警察,在政府軍的槍口下生活。彭總司令每逢提及此事,都感慨萬分。他說:「當自己敗北時,從心裡認輸。悄無聲息地躲到任撣邦第四特區司令的女婿林明憲那裡避難,過著臥薪嚐膽的生活。目的就是要給果敢人民保留一塊祖宗留下的地盤,從沒想過借助政府軍的勢力。」每說到這裡,他都激動萬分,大罵楊茂良是漢奸!

  正當彭總司令決定打回老家去的前夕,我妻子楊純貴來緬甸看我。我帶她去撣邦第四特區的首府小孟拉觀光。首先觀看了緬甸建築風格的國門,守門的不再是獅子,而換成了大象;樓門上的雕花也不再是龍鳳,而換成了孔雀。卷花圖案同樣具有緬甸民族的特點,給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覺。接著觀看了位於山頂的緬寺殿堂,其特點是貼金鍍銀,在熱帶驕陽下耀眼奪目。街道整齊,市面繁榮,東南亞各國皆有商家在此經營,初顯國際化城市的風貌。最吸引旅客目光的是街邊的一尊佛像,通體金色,舒展兩臂,呈現舞姿,不像中國寺廟的雕塑,個個怒目金剛、兇猛可怖,而是給人以親切之感。我和妻子曾在佛像前留影,不料在後來的乘車途中被人偷去,留下了不小的遺憾。

  觀光過程中,路經林明憲司令部所在的山崗,我忽然想到應當看望一下彭家聲,便順山坡拾級而上。林司令與其夫人,即彭家聲的長女,在山頂一座涼亭內,一道接見了我們。滑稽可笑的是林司令竟然偽稱自己是什麼「張秘長」,並斷然拒絕我們與彭總司令會面。這豈能難住我們!後來在河南南陽的一位在此經營玉石的朋友、仵華曉先生的指引下,我和老伴終於找到了彭家聲隱秘的住處。山背後、小河邊一處大院落,門口有荷槍實彈的衛兵站崗,橫槍阻攔住我們。彭家聲聞聲走了出來,熱情地接待了我們。他的居室縱長橫短成筒狀。桌明幾淨,陳設簡樸而文雅。最惹眼的是牆上懸掛的一件珍貴文物,孫中山先生的真跡墨寶。

  落座後,我首先以朋友的身份,預祝他旗開得勝。

  他吃驚地問我:「是怎樣得到這消息的?」

  我「顧左右而言他」故意不做正面回答,使他對我有了一種更深的神秘感,覺得我這個人根底不淺。談話漸漸進入正題,我提出當他重新在果敢掌權之後,將以怎樣的態度對待中國政府?面對在金三角地區氾濫成災的毒品,又將採取什麼樣的態度?彭總司令耐心地回答了我提出的問題,並做解釋。

  他說:緬甸的果敢族,就是中國的漢族,同是炎黃子孫,他對中國有深厚的民族感情。他表示一旦奪回果敢,將與中國加強往來,密切合作,促進邊貿發展。談到對毒品的態度,他說:在第四特區居住的這兩年,他親眼目睹改革開放的成果,替代種植獲得的巨大成功。回去後,他要效法其女婿林司令的做法,普遍開展替代種植,與中國合作,堅決禁毒!這時他女兒一步闖進來。怒氣衝衝,面色因激動而漲得通紅。

  她極不友好地對我說:「你們不聽勸阻,擅自闖到這裡來,安的什麼心?誰派你們來的?」

  大有將我們拿辦問罪的架勢。彭總司令為其女兒的舉動感到羞愧,藉故將她支走,談話得以繼續。

  我說:「我很重視這次與彭司令的會見。因為這是他即將返回故土,重登寶座的時刻,最好能留下文字記錄。我提議由他寫一份類似『保證書』的書面聲明,由我轉交中國政府。」

  在金三角所有司令眼裡,我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對我能否轉呈中國政府,他並不懷疑,立即寫下「發展與中國的友好關係,並堅決禁毒」的保證,當然也提出一些要求中國援助的附加條件,最後面還蓋上了手章。那不是一顆金燦燦的大印,而是一顆很小的木制私章。彭家聲總司令恭迎恭送,禮數極為周到。當我與妻子走到緬方檢查站時,彭家聲的女兒、林司令的夫人,率領一隊名為「敢死隊」的親兵,在那裡等候著我們,幾十名士兵立即將我們團團包圍。

  彭大小姐走過來說:「在我們採取重大軍事行動的時候,你們不能走!必須等到戰鬥結束。因為你們一旦走漏風聲,我們的計畫就會落空!」

  說著就要押我們走,我妻子嚇得面色蒼白,差點哭出聲來。

  我小聲安慰她說:「別怕,有我在!」

  這時,一直在外面等候我們的仵華曉先生走了過來,我向他遞了一個眼色,他飛快地向彭家聲的宅院跑去。

  老人怒氣衝衝地趕來,厲聲將衛隊喝退。平時溫文儒雅的彭家聲,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看出他的身份。剛才還在蠻橫對待我們的衛隊,這時在彭總司令的指揮下,列隊持槍致敬,為我們送行。彭大小姐在威嚴的老父目光逼視下,也揮手向我們致意。

  離開小孟拉,我和妻子楊純貴女士,立即飛抵北京。親手將彭家聲的保證書,呈交給時任國家公安部刑偵局緝毒處副處長、我的連絡人和朋友孫某。副處長感到非常驚奇,一對老夫婦能讓毒梟司令寫下「保證書」,簡直不可思議!副處長說,緝毒處(當時尚未建禁毒局)對外就是「國家禁毒委員會」的秘書處,你交給我,就是交給了中國政府。現在,這份「檔」仍存檔案中。已升任公安部26局副局長的,我的連絡人和朋友孫某可以做證。

  我妻子楊純貴女士,自始至終陪我會見彭家聲,並隨我一起,將彭家聲的「保證書」送呈國家公安部。她經歷了那麼多驚險場面,她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她仍然不知道我在金三角幹什麼工作。在她善良的心目中,一直認為我與朋友合辦工廠。從小孟拉到北京,只是幫朋友辦了一件事。直到山東電視臺播出了我的5集專題片,她才恍然大悟,後怕不已!謹在這裡,向為我擔驚受怕,經濟上承受巨大壓力,生活上歷盡艱辛的妻子楊純貴女士,致以歉意、謝意和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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