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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是啊,「錢雨,我究竟有什麼不好,你就不能愛我呢?」她默念著。可憐那些與她身體有過共鳴的男人,即使按抽籤概率也總有幾個愛著她或者至少以為是愛著她的,可她卻絲毫不以為然,甚至拿別人的愛作為攻擊別人的武器,這究竟應該歸罪於她的無聊、寂寞,還是對新鮮刺激的渴求?

  她出門時披了外套。車子沿海岸線朝鳥島開去。身邊車子一部部超越而過。換成過去,駕駛座有為她開車男孩,她一定會吆喝他跟人家狂飆一氣。阿輝說過,她這女孩就是要在限速60公里路段油門踩到120充當馬路殺手,上了高速公路快車道又悠哉遊哉開拖拉機。可現在她手腳發軟,那只戴著戒指的手一直在擦拭眼淚,過去那些對她構不成傷害的事情都一一跑來傷害著她。

  她只想儘快從這種感覺中逃脫,瞄了眼倒車鏡,除了一部傻逼淩志一直尾隨著,其他車輛已經一一繞路而行了。她把車子靠路邊停下來。能找到這個地方真的不容易,雖然奧克蘭地域遼闊,可在她傷悲的時候,真正可以適合她情緒需要的地方並不多。

  她下了車。前面是鳥島。過去很多男生帶她來過這兒。雖然每次男人都說:「我們去鳥島看鳥。」可真到了鳥島,男人對她這個同類的興趣遠遠大於鳥兒。想到這,她不禁啞然失笑。她第一次仔細觀察這些小鳥,可依然無法分辨鳥兒們有什麼不同,它們中最有靈魂那只想的是什麼呢,它會不會和人類某個個體一樣擁有鳥類跟人類都無法理解的奇思異想,或者它那絨毛覆蓋的臉孔,根本就無須通過面部表情表達多愁善感呢。她能做的只有把車停得稍遠些,擔心引擎聲會驚嚇它們。

  她又想起了阿輝。他在自己家浴室洗澡,水嘩嘩流著,她跑進去一起站在花灑下,他們擁抱一起,她白襯衫被打濕,露出誘人胴體,他們在浴室裡笑得多開心啊。她設想鄰居被打擾會跑來警告或報警——老外不都喜歡小題大做嘛。可她穿底褲去陽臺拿浴巾,對面白人大叔卻假裝沒看見。

  她想他應該愛過她的。有次她拉他上床,他關切地說:「等你月經結束了好嗎,這樣對女孩不好。」他被她勾引得受不住了,還是壓住她,把她弄得嬌喘吁吁。他舉起她修長的腿,一次次送進她身體裡,等到他坐起身發現床單上殷紅的血時,表情就像望見處女血一般驚詫……

  她伸手從包裡抽出一支煙,煙霧繚繞使視線模糊卻無法使她麻痹。她有點支撐不住了。天很黑了,他走到大樹下,摩挲樹的根,慢慢蹲下去,手就停在根上。阿輝那閃露凶光眸子就出現在那兒,隱隱約約地,她明白什麼叫「寧殺其所愛,也不失其所愛」了。仿佛又被他掐住脖子,頭髮被他揪著,眼淚就要流出來了。疼痛依稀可感。他舉起石頭聲言毀她容,卻把石頭丟向自己車子,把擋風玻璃砸個粉碎。他的懦弱換回她的嘲笑。他氣瘋了,抱著她走到懸崖邊,恐嚇說要把她丟下去。他大叫:不要再那樣看我,我會捅瞎你眼睛讓你後悔一輩子。也許,他做這些就是為了叫她悔悟,可她悔都沒有哪有悟呢。她兩眼死勾勾望著他。他眼裡流出淚水。她卻無動於衷。他伸手撫摩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抓住那衣衫裡跳出的乳房,一雙眼睛喪失欲望而淹滿怨恨。他手不顧一切在地上磨出了血。他恨恨地說:「你叫啊,告訴他們我在強姦你,叫他們把我送進監獄……」

  她並不後怕,依稀記得他手臂上刻著她名字。一個燭光幽雅夜晚。她在放肆地笑。他拿一根針,在蠟燭上燒過,一點點刺在左臂,每刺一下,都看一眼她的表情。血從他手臂流出,她被刺激得厭倦,為他總喜歡把美好東西變成血淋淋場面感到噁心。他愛她時曾是快樂的,而她卻把他折磨成這副模樣。如今,那場面再現腦海,未免如一幅新鮮年畫褪了色一樣惹人傷心。半截煙被她扔地上,再踏上高跟鞋,擰碎,上了車。

  車子穿過奧克蘭黑夜街頭巷尾時,雖然Skytower依然海市蜃樓般出現眼前,雖然路上低音炮依然震耳欲聾,雖然沿路打著臺灣珍珠奶茶招牌小店裡依然坐有衣著前衛學生模樣的小人兒,店門口停車位依然被GTO、Supra等五光十色跑車霸氣十足佔據著……她不想去那夜店消磨掉這個孤獨無助夜晚了。

  奧克蘭的夜那麼空洞,車子漫無目的地向前行駛,遠處是黃色Shell加油站,使她隱約想起什麼。是的,某個聖誕前夕的一個晚上,她酩酊大醉來到這裡買電話卡……印度裔老闆還十分關切地為她倒水。她清楚記得杯裡那塊冰裝著個五光十色的夜晚,融化一半的冰裡裝著一片蒼茫墓地。此時,那墓碑上依稀可見碑文,好像正向她暗示生與死的曖昧似的。

  她讓車子停靠下來。她下了車,朝那家加油站走去。她還記得他叫Ewan,他曾問她,以後還來不來店裡找他了,她當時爽快答應來的,可一晃幾年過去,她卻沒有來過一次。此刻她多麼需要朋友的慰藉,然而世界上,除這個陌生人外,她雖然有許多朋友,卻依然倍感孤獨。他,這個陌生人,是無論奧大那些傲慢同學,無論酒吧那些豬朋狗友,或者果果,或者浩然,甚至錢雨,都無法取代的。

  她莽莽撞撞走進那個便利店,發現店裡擺設不一樣了,只是覺得那幾筒貨架上滾下的薯片仿佛還躺在剛拖過的地板上。

  「請問你要點什麼?」一略胖白種女人問她。

  她卻聽成了:「你要喝點水嗎?」

  「Ewan在嗎?」她問。

  「哪個Ewan?」

  「是個叫Ewan的印度人。」她有些難過地低下頭。

  「對不起,我們這只有個叫Ken的老闆,可惜他不是印度人。」女人輕鬆地聳聳肩膀,然後頭轉向窗外,對著話筒朝停在加油站口淩志車上男孩問道:「91號還是97號?」

  左鳴是在女人話聲未落前離開加油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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