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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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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悉尼,她入住一家上世紀修建的帶舊式電梯背包旅館。旅館所在街道是個紅燈區。她選擇這家旅館除了因為價錢低廉,更希望可以暫時擯棄孤獨重拾某種熱鬧氣氛。白天她坐著有軌電車朝市區駛去,穿越峽谷似乎坐了一段高速纜車,到處是大片大片的綠,比鄰著一座座摩天大廈。望著身邊的美景,卻感覺畫面離她太過遙遠,似乎自己並未置身其中。一個人跑了許多地方:令人嚮往的奧運場館,記得2000年奧運前夕她曾去過的,如今似乎不認識了;雄偉壯觀的SydneyHarbourBridge(悉尼港口大橋)、OperaHouse(悉尼歌劇院),還有ChinaTown(唐人街)……她怎麼看也找不到令人陶醉的氣氛了。什麼叫悲哀?悲哀莫過於曾經喜愛的東西,如今卻對它麻木不仁,就像下午去動物園看袋鼠,這一直是她再喜歡不過的小動物,可真的看見它時,卻感到它嘴角笑容是偽裝的。熙熙攘攘遊人中沒一個認識她的。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要走上悉尼大橋。這原本在心中印象美好的大橋,為什麼一定要看個清清楚楚呢?在這個城市裡,她只是午夜空氣中表達紛擾彩繪背景人群中的一抹色彩。 傍晚回到那長有苔蘚建築風格古典的背包旅館時,她似乎被那老式拉門電梯前景象吸引了:一樓大廳燈光暗淡,幾個男孩女孩坐在罩了奶白色套布長沙發上交談著,傢俱相當古老陳舊,那張擺放城市宣傳冊的書桌,讓人感覺簡愛正端坐那兒給羅切斯特寫信呢。此場景使她聯想到另一場景,那是一個距離奧克蘭不遠的小鎮之夜,昏暗酒吧燈光下,擺放著兩張斯諾克檯子和一台點唱機…… 她感到錢雨、浩然還有果果就坐在那檯子前,浩然還挑釁似的抓住她那戴戒指的手…… 她掏出鑰匙走進老式拉門電梯。電梯上一身材高挑白人男子朝她微笑,她還他一個淡淡的笑,淡得不像是左鳴的。就在她下電梯朝房間走去時,男子在身後叫住她。他顯然沒有注意她眼裡包著淚,像他們這樣白人男子大概很習慣直白地跟亞洲女孩搭訕。 「小姐,可以把你電話留給我嗎,我是說我可以帶你去打打球什麼的,或者我們一起出去吃個比薩餅,不過小姐你得先告訴我你喜歡不喜歡吃比薩餅。」 她沒有告訴他電話,不僅因為那有些矯情的痛苦,更因為下午已經收到胡賓E-mail,很快就要回奧克蘭去了。胡賓郵件上寫道:這幾天打你手機你都關機,你為人處事總是令人驚奇。不知你現在身在何方,但我有種預感,你一定不在奧克蘭。你跟我提過你要去澳洲,我猜想你一定在澳洲某個城市讀我E-mail(希望不要回到奧克蘭才讀到它)。其實這兩天我也看出你情緒不好,你常常莫名其妙流眼淚,每次問你你都不說,我也就不敢再問了。我知道你這種狀態是不適合複習的,可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特希望你能在考試前趕回奧克蘭,回到我身邊——至少留兩周時間讓我幫你複習。請相信我雖然懷著某種私念在幫你,但即使你不接受我,我依然願意盡最大努力幫助你順利通過期末考試。請你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好嗎? 當時她對著電腦顯示幕居然流了淚。 「你是說你是從奧克蘭來的嗎?」白人帥哥高興地叫道。 她點點頭。 「我的家鄉就在奧克蘭,快告訴我你是住在哪個社區,Manuka,Papatoetoe,NewMarket還是哪裡?」 「我經常搬家的。」 「是嗎,已經很榮幸,我是說我們現在可以出去走走嗎?」 她沒有拒絕這同樣來自奧克蘭的朋友,他們一起漫步在紅燈區街道上。街道兩旁有許多拉客的侍衛,每次他都十分禮貌地替她向他們招手表示拒絕,她也敞開心扉向他傾訴自己的故事。她說她在讀大學,她是翹課出來的,因為有一個使她無心向學難以啟齒原因。他開玩笑說看她樣子就知道她一定不是好學生,她說她並不喜歡大學,可她卻沒告訴他報讀大學真正原因,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去讀大學。可是不讀大學,她又能做什麼呢? 「請相信我,雖然我們只認識一個晚上,我卻是你真心的朋友。」他顯得有些誠意。 「你知道人生最快樂的事情是什麼嗎?」她笑笑,望著天上星辰對他說:「就是在你每經歷一件事情或者一段生活後能留下這個階段的一個朋友。」 她帶著略顯成熟和寫有旅途疲倦的嬌容出現在胡賓面前,劉海兒有些淩亂地搭落額前。 「好好看書吧,你一定成的!」胡賓向後靠在椅子上,桌上擺著一大摞磚頭書本,小眼鏡後隱藏著笑容,自信有神奇力量抹去她臉上一切痛苦冰霜似的。 「你不在這些日子我已經把其他幾門都看好了,現在我們一起看法律吧。」說著他從那摞磚頭書裡挑出那本法律書擺到她面前:「答應我考試前不再離家出走了好嗎?」他望著她眼睛裡泛出的淚水說:「現在開始履行我們的承諾吧,一定要幫左鳴把經濟課拿到A+!」他在空中揮舞著堅定的拳頭,她的淚水卻不知怎的奪眶而出。 可他卻再不會想入非非了,他知道那淚水與愛無關。 第59章 其實我們每個人不都是殘疾人嗎,不都有人性中殘缺不全需要別人説明的一面嗎? 臨近期末,奧大階梯教室簇擁著許多人,各個種族學生中不乏稀奇古怪裝束,人流是在上課前熙熙攘攘湧進教室的。不知是自己缺席太多,還是別人缺席太多,左鳴覺得偌大教室裡簡直都是陌生臉孔。大鬍子海明威又興致勃勃高談闊論了,那生動有趣表情好似向學子們宣示:他傳授的全部是金科玉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而對於一學期嚴重缺席現象,他似乎習以為常,因而也既往不咎,瞧他滔滔不絕講授中,還不時省出一隻眼朝門口張望呢。 人滿為患的階梯教室,大門忽然被緩緩打開,大概受了海明威眼神的牽動,幾百雙眼睛,不,是幾百隻腦袋同時轉向身後推開的大門。一個毛利女孩正由一個白人男孩攙扶著,走下那喜馬拉雅山一樣陡峭的階梯教室的樓梯。 「談情說愛放肆到這種程度了!」左鳴好不驚訝。她眼睛隨著滿池子泥鰍眼睛一起落到這對男女身上。大概是留意到大家如此關注,隨著那扇大門呼扇呼扇關上那一刻,白人男孩臉上綻出略顯羞澀的笑容,不過很快又恢復平靜,繼續扶著女孩緩緩走下樓梯。這一刻,所有人都屏息注目,可男孩好像並不在乎飛向他們的幾百雙眼睛,專心攙扶著女孩走向教室最前方預留的兩個空位,到了目的地,女孩十分熟稔地摸索著座位,首先坐了下去。第一個掌聲響起,是胡賓的,隨之掌聲四起,是所有人的。男孩並沒有聽見掌聲,正低著頭從書包裡掏出課本,女孩因為掌聲激動難抑,撥弄一下男孩肩膀,男孩意識到全場的注視,嘴角再次綻放出笑容。 「他們一個是瞎子一個是聾子,是奧大這樣安排的,」胡賓轉過頭對左鳴幽幽說道,「他們雖然是殘疾人,卻因為碎鏡片的吻合,彼此在對方那裡尋找到完整。」左鳴無以為答。此時她眼睛裡滿是淚水:其實我們每個人不都是殘疾人嗎,不都有人性中殘缺不全需要別人説明的一面嗎?尤其自己,竟甘願把生命摔成碎片,然後血肉模糊地一點點向一起拼湊。她稍稍閉了下眼睛,滾燙的淚水滑過幾年的歲月,她第一次在殘疾人面前自慚形穢。 周圍又熱鬧起來,直到掌聲在海明威的笑聲中終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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