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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是呀,你以為我只會唱號子?」常福生得意地說,並背道:月明星色減,夜靜犬聲多。

  破壁風穿屋,荒田石壓禾。阿秀忍不住笑了:「這首詩寫的還真像我們現在這樣子!」

  「是呀,說明從古至今都有人住破房子,詩人都住得,我們也住得!」

  「就是……」阿秀附和著他,緊一緊懷裡摟著的虎子和采采,自己也依在他懷裡睡著了。

  一家人在慘澹的月光下依偎在一起睡了。遠處有船駛過,江水起了波浪,拍著岸邊的礁石,發出一下下的嘩嘩聲,在深寂的夜裡,顯得那麼的淒涼。

  過了幾天,常福生接到一趟拉纖的活兒,高高興興地走了。

  他沒走多久,虎子的病就加重了,整天沒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再也沒力氣和姐姐玩了。阿秀抱著虎子回了趟寧河鎮,大夫照舊開出那些藥來,也不知管不管用。可是除此之外,還能怎麼樣呢?阿秀抱著希望天天熬出一碗碗的苦藥來,虎子卻拒絕再喝那些藥,硬灌下去也立刻吐出來,開始還哭鬧一陣,後來連哭鬧都沒有勁了。

  阿秀不知如何是好,一心只盼著常福生早日回來,男人在家,怎麼著也有個主心骨。采采看弟弟病重,也不出去玩了,天天守在他床邊陪著他,他睡著了就給他趕趕蚊子,醒了就給他倒水喝,給他唱兒歌。

  一天晚上,虎子好像精神好些了,對阿秀說:「媽媽,我想吃米飯。」

  阿秀以為他好些了,有胃口了,挺高興。但家裡沒米了,老王也出去打魚沒回來,附近沒有人家,就算有,恐怕也要不到米。她熱了熱野菜湯,哄著他說:「明天媽媽就去買米給你做米飯,你先吃點菜湯好嗎?」

  虎子看了一眼野菜湯,拒絕吃。「這是草,媽媽我不要吃草草。」

  采采說:「弟弟,這不是草草,是菜菜。」

  「就是草草,草草不能吃,菜菜不是這樣的。」

  阿秀說:「野菜就是這樣的,虎子乖,吃點啊,你已經幾天沒吃東西了。你看姐姐都要吃的。」

  采采就假裝往嘴裡劃拉,說:「弟弟快吃,不然姐姐吃了就沒有了!」

  任憑兩人怎麼哄,虎子就是不吃,說:「我不吃草草,我要吃米飯,熱熱的香香的米飯……媽媽我餓呀……」

  整整一晚上,虎子一聲聲地嚷著餓,嚷著要吃米飯,阿秀守著他,愁得直掉淚。

  不知什麼時候,虎子的呻吟沒有了,采采蜷在床角睡著了,阿秀也伏在他旁邊睡著了。在夢裡,阿秀看見虎子對她說:「媽媽,我不要吃米飯了,我走了。」

  她打了個激靈醒來,急忙去看虎子。他安靜地睡著,采采的一隻小手搭在他身上,要保護他似的。他微微地張著口,好像還在說:我想吃米飯……他的一隻小手半舉在空中,已經僵硬……

  阿秀瘋了似的抱起虎子,號啕大哭,一聲聲呼喚著他,撕心裂肺的哭聲劃破黎明的寂靜。采采被驚醒,看著一動不動的弟弟和瘋狂的母親,嚇壞了,也哭了起來……

  常福生回來時,虎子已經下葬幾天了。最初幾天裡阿秀不吃不喝,每天只是發愣,想起來就痛哭。直到有一天采采拉著她衣角怯生生地說:媽媽,我餓……她才想起來她還有一個女兒,那是她唯一的孩子了,她不能再失去,才打起精神來做飯。

  虎子葬在阿秀生采采的那個江邊的山坡上,小小的墳頭上放著采採用野花野草編的花環。常福生跪下來埋頭痛哭,粗大的手指使勁扯著自己的頭髮,壓抑的嗚咽聲如同一頭咆哮的獅子……

  他對虎子說:「兒子,等爸爸掙錢了,天天都在你墳上供一碗米飯!」

  他緊緊地牽著采采的手往回走,已經失去兒子了,這個女兒更加珍貴。阿秀落在後面,戀戀不捨地走幾步回頭望一眼虎子簡陋荒涼的小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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