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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第一次見到白糖

  高考到了。我搞不清楚高考的時間為什麼要定在七月七日,這個時間南方北方都熱得冒油。聽說史學工現在叫史高峰的父親為了讓史學工榜上有名,早上的早飯吃的是兩顆雞蛋,一根黃瓜。

  考完語文出來,辛曼在門口等著我,由於天熱,辛曼提著一隻裝著冰棍的暖瓶站在大門口。那個時候我們鎮子上賣冰棍的都提著暖壺。看到我出來,她忙從暖瓶裡掏冰棍。我邊吃冰棍邊給辛曼背我寫的作文《達芬奇畫蛋》。這時史高峰騎著一輛自行車過來,他雙腿叉在我們旁邊說,劉蘇子,你的小後媽原來是個賣冰棍的。我和史高峰打了起來。他打爛了我的暖瓶,我打爛了他的腦袋。我已經記不清楚史高峰的腦袋被我打破了多少次。辛曼帶著他去縫頭,我擔心他會對辛曼報復,下午的考試心不在焉。

  一個多月後我拿到了省城醫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它讓辛曼目瞪口呆。她一直以為我報的是中文專業,她希望我像我的父親一樣當個語文老師,用普通話給學生朗誦《出師表》。她心如死灰地坐在床上,背對著我。我應該給她解釋一下,因為我的父母早逝,我想用醫學掌握人的身體。可我不知怎麼回事,脫口說出,我喜歡來蘇水的味道。辛曼一定是對我失望至極,直到我離開家她一直沒有對我轉過臉來。

  那一陣子我考上了大學,被勝利沖昏了頭腦。我和同學們聚會,和朋友們野炊,幾乎是夜不歸宿。我想辛曼可能過幾天就好了,可直到走辛曼一直對我冷若冰霜,我也生氣了。離家的時候,我對著辛曼的後背說,你等著。因為我當時有點生氣,說這句話的口氣有點像罵人。其實一句話我只說了一半。我的意思是,你等著,等我在城市裡有了一間房子,回來接你,娶你。辛曼。為了這沒說完的一句話,我付出了一生的代價。後來我遇到了白糖,是不同于辛曼的一個城市女人。我總是絮絮叨叨的,我怕因為沒說完的一句話而失去她。白糖是個城市裡長大的女孩子,她會嗲著對我說,你好煩啊。比起她來,我的辛曼她是那麼的可憐。

  離開辛曼的那一刻起我開始想她。大學沒有過去想像的那麼美好,我沉默寡言地走在校園裡,一副曾經滄海的過來人的樣子。我提前長大了,在我的辛曼的幫助下我提前成熟了。但是我想她,想到幾乎不知道她到底長什麼樣。我想叫她一聲名字,我上下嘴唇一碰發出「曼」字,我的眼淚就掉下來,只要我一叫她的名字,我就可以隨時哭倒在校園的任何一個地方。有一陣子我想退學,或者我想逃回去見辛曼一面,我知道這樣辛曼會絕望而死。

  藍綢子的藝術學院在省城的西邊。星期天早上我就出發了,我要省下兩毛錢的公車費,去找藍綢子。我從城東走向城西,在練功房裡找到藍綢子。藍綢子穿著練功服坐著發呆。練功房裡只有她一個人,因為是星期天。

  我叫了聲藍綢子。藍綢子撲向我。她在我的臉上端詳著,一句話說不出來。我說我想辛曼,同時眼淚冒出來。

  她拉著我坐在練功墊子上,把我的頭埋在她的懷裡。她抹下她有彈性的練功服,露出一對溫暖的乳房,貼在我的臉上。她知道我需要什麼。

  這是她第一次露出自己的身體,她沒有覺得羞恥。她給了我她的乳房,她沒覺得我可恥。她在安慰我,她想緩解我的痛苦。我和藍綢子是心心相印的,幾十年來,我們把對方當成最親的人。我們恨不得為了對方粉身碎骨。但我們始終不能佔有對方,我們捨不得。不是當事人根本就不能理解,對一個人捨不得是多沉重而美好的一種情懷。

  離開藍綢子時,他往我的口袋裡塞東西。她像一個小婦人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大概的意思是,她母親給她一份生活費,她父親也給她生活費,她很富裕。但我知道,她一直拒絕要母親那邊的錢,她拒絕右派父親對她的撫養。每天晚上她都在縫補練功鞋。

  第一次見到白糖是在公共汽車上。那時候我離開了辛曼,不,是辛曼離開了我,我的心老成了樹皮。

  白糖是公交公司的售票員,是一個城市裡長大的陽光明媚的女孩子。白糖說我們是一見鍾情的,尤其看到我胸前的校徽,她就下定決心非我不嫁。白糖是個大學漏子,考了三年每次差三分,無奈父親退休她只好頂班,誤過了這個機會,她也許連當工人的資格都沒有了。

  一個星期天我想去看藍綢子,可是我身上連車票錢都沒有了。我站在馬路上,看見2路車徐徐開過來,售票員是個女的。我趕快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根棍子。我拄著棍子雞啄米似地在地上點著,把眼光抻直了,我上了車。我裝成了一個盲人。果然馬上有人給我讓座,並且沒有人跟我要票。下車時女售票員還用她柔軟的胳膊扶著我。第三次當盲人的時候,女售票員站在我面前,她盯著我的眼睛看,我立刻垂下了頭。我和白糖相戀後,我說,對不起我裝得不像。白糖大笑著說,你裝得夠像的了,你可以當電影演員了。要不是看到你的校徽,可能還得免費坐個三五年呢。原來是我的校徽暴露了真相。那個時候高校還沒有向盲人敞開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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