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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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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承包了肉聯廠,生產和經營著「香一刀」的肉食品品牌,我們整個地區家家家戶戶都認「香一刀」熟肉食品,母親發財了。母親帶我們去參觀她的廠區,縣裡的領導陪同著我們,好像我們是省上的幹部。一進廠區母親的表情嚴肅起來。工作人員一色的白色工作服,白口罩,低著頭幹活,一看就知道已經見過了一些人物經過了一些世面的。母親當著我們和員工的面做了簡短的演講。她說,搞肉食品行業,一要味道,二要衛生。我們這就是個開放式的廚房,歡迎大家參觀指導。食堂裡的廚房客人看了就倒了胃口。我們的車間,讓人看了食欲大增。我們的理念是,民以食為天,我以民為天。 母親的思想覺悟更高了,說話更有水準了。 丈夫是第一次來我家,他對我的家庭才開始瞭解。他問我母親在搞企業之前是幹什麼工作的,我說你看像幹什麼工作的。丈夫毫不猶豫地說,國家幹部,至少十七級。我不知道十七級的幹部是一個什麼級別,可我能看出來丈夫對他的岳母娘比較崇拜。他明知道我和母親沒有血緣,可他還是不失驚訝地說,你們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出來的,吃誰的像誰呀。這話有兩層意思,一是母親養育了我,強調一下母親的功勞,並表示衷心的感激;二是母親的容貌與我相似,要不是年齡一定是美女無疑。母親笑起來了。上樓梯的時候我順手伸手扶一下母親,可丈夫說,母親這身板比我們都健美,看你這弱不禁風的小樣子,比起母親差遠了。這話也有兩層意思,一是對母親精神狀態的讚揚,一是充滿了對妻子的疼愛。母親對他的女婿滿意極了。她說,家有梧桐樹,引來金鳳凰呀。丈夫接著說,家有梧桐樹,養出金鳳凰呀。 晚上我們都住在母親家裡,包括父親。母親到我們房子裡來單獨和我們說話。說起了他和我父親找對象的事。她說,那時候他是個民辦教師,家裡窮得沒有一條木頭腿,一隻木箱放在炕上,是惟一的傢俱。我們第一次見面,他一邁右腿,露出一截紅線褲,一邁左腿,露出一截藍線褲。我想行頭還不錯,還有線褲穿。第二次我到他家,他遠遠地看見我來了,把剛洗出來的晾在繩子上的衣服趕快藏進箱子裡。我坐在炕上,發現箱子裡漏水。我是個直性人,打開箱子要看個究竟。原來他怕我看到他的衣服爛得吊著穗兒,濕著就藏了起來。結婚以後,我惦記著他那兩條線褲,我翻開箱子找,沒有。撩起席子找,沒有。我跑到學校找他,看他是不是穿在身上。原來那兩條線褲是借來的。可是日子在於人過,和氣生財,他手裡有筆我手裡有刀,我們的光景也就越來越好了。可是一打倒「四人幫」,你爸成了知識份子,他嫌我沒文化了,提出離婚。綢子,你可得給我做證,是他先提出離婚的。後來有了你的右派父親,他是更大的知識份子。我就有這個命,我的八字裡就有天上的文曲星。母親大笑。笑畢又轉移了話題,她說她給父親介紹了好幾個物件,都沒談成,他對女人沒感覺甚至沒表情。父親這個人就不適合談物件不適合成家,或者乾脆就不適合做男人。他只認數字,他像陳井潤一樣整天算算術。要能像陳井潤那樣研究出點名堂也好,國家就會幫著張羅婚事,可是我父親還沒有那個道行。父親對於母親就像是一個找不著媳婦的兒子,母親很是著急,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我相信母親是真誠的,母親對誰都是真誠的。母親接著說,後來我看著他生活都無法自理,就讓他到家裡來吃,想住就住。好在他們倆反而更投緣,很是合得來。他倆往往像個主人,我倒像外人了。母親一般在說話時尤其是在敘述一件自己感興趣的事情時往往很投入,她沉浸在事件或故事裡,是那麼忘我那麼深情那麼一意孤行,她甚至忘了她的訴說物件的存在。她的表情真的讓人覺得母親是個很純粹的很真摯的人,我的心裡升起了感動。情不自禁地拉了母親的手,擠在我的雙手裡。母親的語流沒有斷,但已經分了心,她在故做鎮靜。我看到母親的眼裡滲出淚水。這是多少年來我第一次親近母親,我突然發現人和人之間親人和親人之間是這麼容易融合,只要你先伸出一隻手來,心就近了。記得劉蘇子上大學那一年,我們到火車站去送。開車前母親急燎燎地來了,她把大包小包的東西往車上撂。開車時,她對劉蘇子說,一二三四五,把包看好,下車就有人接了。這時劉蘇子才知道這些包都是給他帶的。母親當時的表情就是一如既往的一意孤行。當時我真的很感動,我想伸出手來拽住母親的胳膊。可是手伸了一半就縮回來了。到現在我後悔。 顯然父親對母親有了新的認識,他們彼此不再憎恨。父親性格也隨和多了,做什麼事情之前他先用眼睛徵求一下母親的意見,母親說什麼他就聽什麼。人到老年後,女人便成了男人的主心骨。 右派父親也被母親征服了。起初也許是為了我才娶了母親,後來他也認識到母親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母親的優點正是他和父親的不足。漸漸地右派父親發現,他的生活得依賴這個萬能的女人。他們三個之間,沒有愛情,沒有嫉妒,沒有嫌棄,在生活的磨練中,積累起了一種親情,母親和右派父親因為有我,母親和父親因為有我和弟弟,他們三個似乎是親人,誰也不想離開誰。 說實在的,這次回家我是非常高興的,為了我的兩個父親和母親。我長大了我懂得了愛惜,懂得了感激。早上我們睡懶覺,聽得三個老人給我們準備早飯,腳步輕輕的,說話像耳語。被人疼愛的感覺多好啊,有父母親的感覺多好啊。不知不覺地我在被窩裡流下淚來。吃飯的時候,右派父親說,二十一世紀動物役苗的研究要進行到一個新高度,任何一個國家在高速發展的時候,對生態的破壞是必然的,生態不平衡導致動物役病高發期的到來。父親說,那咱們還得好好活著,社會還需要我們。人類的起始源於數字,最終也要歸於數字,末來對於科學世界的管理只能依賴數字。母親說,科學的高速發展,依賴於經濟,落後就要挨批,為什麼?那是因為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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