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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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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毀我自己 有父親的生活真的是很安逸的。一進門熱乎乎的,一股飯香。小米稀飯,三鮮包子,小鹹菜。真好吃。 晚上我給父親燙腳,總會聊起一些過去的事情。爸爸突然說,你那個老師,姓什麼來著,你和蘇子總叫他「的確良」? 我的心縮緊了。事隔這麼多年,聽到他,我的心還是疼得喘不過氣來。我低著頭給父親洗腳,眼淚掉了下來。 父親說,知青大規模返城時,他也走了。他的妻子被劃成三種人受審,神經不太正常了。他想離婚,可是國家的婚姻法規定,一方患精神疾病期間,另一方不得提出離婚。他們就分居著。聽說知青回去後,工作都不好安排,大部分都在街道小廠當工人,住房解決不了,子女戶口和上學也解決不了,他還得供養一個有精神病的妻子,他們的日子過得苦。前兩年一個知青到我們鎮子上來,看望他返城時離異了的前妻,說到你的老師。他說早知道回去了也沒有好日子過,還不如不回去,小地方人情厚,大城市沒錢啥都不是。於是他就和你的老師一起回到省城,開了一個什麼公司,好像是搞邊境貿易。這事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父親為什麼跟我提起我的老師。為什麼一提到我的老師我的傷口上就會滾過海水。離開那個鎮子的時候,我並沒有流淚。我看著退向身後的鎮子,我像一匹母狼在心裡嗥叫著他的名字。我對著將會迎接我的未來陌生的天空為他祈禱,讓暴雨不要吹打他,細菌不要感染他,流言不要傷害他,汽車不要碰撞他,讓他好好活著,讓他好好地跟我活在一個世界上----多少年的眼淚一下子決了堤,我伏在父親的腿上嗚咽起來。 父親摸著我的頭說,爸爸提起這個事,是想對你說,有些事不要總壓在心底,事情一壓到心底就會越來越沉。爸爸不想讓你的心裡有一點的委屈,把它抖摟出來,晾在空氣中,慢慢就會蒸發,就會消失。就像一件衣服,壓在箱底,翻出來時總讓人想起傷心的往事。把它放在空氣裡,褪色,風化直至消失。學學你的母親,開朗一些,灑脫一些,把事情別當一回事。綢子,你聽爸爸的話好嗎? 我對父親點點頭。原來這麼多年來,什麼都瞞不過我的父親。這麼多年來,我的心疼了多久,父親就為我疼了多久。 父親說,他和你就生活在一個城市裡,你去找他,你去和他交往,甚至可以敘舊。你馬上會發現,他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美好。一隻彩色的氣泡一觸即破。你從此就不要惦記這個人,珍惜手頭的幸福是最重要的,綢子,聽爸爸的話好嗎? 為了讓我忘記過去,父親讓我把過去撕碎。但是過去已經像一隻楔子嵌入我的生命,撕毀它就是撕毀我自己。 我要到外地演出,對父親沒有什麼不放心的。父親和我們的左鄰右舍熟悉了,尤其是他們聽說父親是個很優秀的數學老師,他帶的學生高考數學成績相當不錯,一些有權有勢人家的子弟都要求到父親的班上去。鄰居們把他們的孩子帶到我家裡來,讓我父親做輔導,還說要給父親報酬。提到報酬,父親一下子激動了,他說,教書是我的天職,怎麼能說報酬呢?父親的人品馬上在我們家屬樓傳開了,大家見了我就誇我的父親,我們家也熱鬧起來了。尤其是我們對門的喬大媽,拉著她孫子的手到我們家做作業,有什麼好吃的,兜鍋端到我們家,對父親無話不談。喬大媽是從西北來的,老伴去世了,跟兒子一起過。她做一手好麵食,動不動就到我家給父親亮手藝。她挽起袖子很細緻地和麵,做羊肉土豆丁的臊子,拉麵的時候得一個人拉一個吃,拉一碗吃一碗面才筋道。 我拉你吃。大媽說。 你吃我拉。父親說。 邊吃邊拉---- 我在客廳裡笑出聲來。 老人和老人就是有話說,他們整天裡磨磨叨叨誰也不嫌誰煩。喬大媽走後,父親就說,這要是你母親在,又要給我們介紹物件了。你母親有介紹物件的職業病。父親還告訴我,那一陣子,你母親好像不給我張羅個老伴兒,她好像就活不下去了。她怕我拒絕,就把女人們出其不意地領來。她當著人家女人的面就說,其實男人找物件是用不著看的,一百個女人有九十九個是適合做某一個男人的妻子的。男人其實要求是不高的。你母親還給我們講了個故事,說有一個媒人給一對人說合親事,到了男方,說女方啥都好,說是眼睛底下沒東西。男方以為是說女方眼睛底下找不著活兒,沒眼色。就說,那不要緊,過門兒後慢慢調教。到女方家說,男方啥都行,就是嘴不好。女方說,人勤勞就行了,嘴不好等媳婦進了門慢慢教育。沒想到進了洞房才看見,女的是個蹋鼻子,男的是個豁嘴兒。這樣他們吵架罵對方的時候,彼此根本聽不清說的是什麼。日子過的那個好啊,整整過了一輩子。 我和父親開始笑,我們提起母親的時候,有了一種親切。歲月讓該走遠的走遠該拉近的拉近。時間是一劑潤滑劑,誰跟誰都能過得去。 我也給父親講了一個故事,是一本書上看到的,用來說明緣份是最重要的,以啟發我的父親。故事是這樣的:一個聾子愛上了一個瞎子。聾子聽不到瞎子在說什麼,瞎子看不見聾子打手勢,他們靠一種叫「飛樂蒙」的氣息或資訊互相吸引。「飛樂蒙」是一種氣味,兩個異性一接觸這種氣味馬上發生化學反應,反應的結果是兩個人有了一種特殊的感覺。這就是世界上那麼多的男女,為什麼偏偏你就愛上了那一個人而不是另外的一個的緣故。聾子和瞎子遭受了「飛樂蒙」的襲擊後,以彼此觸摸為交流的手段,愛情一觸即發。有一天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去一趟醫院,他們猜測對方可能是想到醫院問問醫生他們能不能要孩子。站在醫生面前,瞎子說他(她)想把耳膜移植給聾子愛人,聾子愛人當然沒聽見。聾子打手勢說她(他)想把角膜移植給瞎子愛人,瞎子愛人當然看不見。醫生知道,這是一對刻骨銘心的戀人,他們都想獻出自己最寶貴的東西,讓對方完美。最後醫生把他們的手放在一起,邊打手勢邊說,你們可以生一個很健康很聰明的孩子,回去試試吧。有一句美國諺語,兩個腦袋總比一個腦袋好。現在我還要加上一句,三個腦袋比兩個腦袋還要好呢。於是他們就生下了一個健康的寶貝。像瞎子一樣耳聰,像聾子一樣目明。他們的幸福生活又上了一個臺階。過日子總是要有磕磕碰碰,聾子不會吵架,瞎子說什麼她聽不見。聾子有時候也多看幾眼看比瞎子好看的人,但瞎子不知道,不會因此吃醋。這種好日子延續下來了。 父親為我的這個故事流下了眼淚。父親的心中還是有愛。一個男人眼裡有淚就有愛。 我對父親說,喬大媽什麼都好,就是說話有點侉。我故意這麼說,看父親有什麼反應。 父親說,哎,每一個地方的口音都是不一樣的,人家聽我說話也侉。 我說,喬大媽性子真好,就是沒多少文化。 父親說,別看你喬大媽沒念過書,可她過去是街道辦主任,為街坊鄰里做了很多好事,協調能力才叫強呢,什麼事兒讓她一說,解決了,皆大歡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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