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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給你生個孩子

  小蘇開始了第二輪化療。我現在心理上有嚴重的障礙,一到小蘇的層流室門口,就全身發軟。我們醫院裡的專家們對小蘇非常照顧,在層流室門口看到我,就說,你別進來了,江湖愈老膽子愈小啊。

  是啊,我為什麼要學醫啊,因為我考語文出來和史學工打破了頭,擔心他報復辛曼下午才沒考好。成績沒上去第一志願才沒錄取。醫學院的通知書拿到手,辛曼就急了。當了外科醫生後,看過多少死人啊。進來是活著的,還對我微笑呢。打開胸腔,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可是一分鐘後就死了。人是一部機器,哪裡掉了個螺絲釘沒有及時安裝好,人就沒了。就這麼簡單。

  不能再等了。藍綢子站在我的身後說。

  我知道藍綢子說的是什麼。不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小蘇就得不斷地受罪最終還無濟於事。

  藍綢子說,劉蘇子,我給你生個孩子。

  我的腦袋轟的一聲,頭髮直立起來。藍綢子要給我生孩子。藍綢子走在我們鎮子的大街上,所有的人都會回過頭來。藍綢子說著一口普通話,她背著弟弟甩著小辮兒叫我劉蘇子。藍綢子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她要給我生孩子。

  我不敢轉過身來,我悲愴地說,不能,藍綢子,我捨不得。

  藍綢子說,為什麼不能。我們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我們所有的人都會抱憾終身。早一天決定早一天成功。

  藍綢子沒有生過孩子,沒有做過母親,她體會不到一個嬰兒的出生對母親意味著什麼。

  藍綢子幾乎跟我一樣高,她雖然壓著聲音說話,熱氣還是繞在我的後頸上。我們離得是這麼近,我們在遇到困難的時候,總是緊緊相擁。我們熟悉彼此身上的味道和臉上最細微的表情。但是我沒有想過讓藍綢子給我生孩子。我不能這樣做。生一個孩子是多麼艱難的一個生理和心理的過程。將來出生的是一個非婚生的孩子,就算他的臍帶血能救小蘇,而我帶給藍綢子和這個孩子的是什麼?藍綢子得把這個孩子獨自養大,藍綢子一生的幸福就得毀在我手裡。我不能為他們承擔什麼,我還有小蘇甜甜辛曼和白糖,我拉上這麼一大家子,我能為他們做什麼?如果我當初不配的話,現在就更加不配。我不能。

  我說,我這兩天就回老家,老家鄉下有個辛曼的姑姑,是辛曼惟一的親人了,看辛曼會不會在那裡。另外我到鎮子上的醫院看看我父母親的病歷有沒有保存了,我想研究我們家族的基因。我下午就動身,鑰匙給你留下,你一定守著小蘇,有什麼緊急情況,你就代表我簽字。我側了一下身子,算是和藍綢子道了別。我急匆匆地走了,我不敢看藍綢子的眼睛。

  我當夜坐火車回到老家,找到辛曼的姑姑和姑父。姑姑聽說辛曼找不著了,哭得岔了氣。她拍著炕皮說,我可憐的娃呀,從小就沒有爹媽,她天生人要強,非要到縣城讀什麼高中。好不容易嫁個人,還是個老師,可那死鬼沒幾天就死了,還留下個後秤砣。又嫁了一個人,沒兩年又死了,又留下個肉秤砣。這不孩子們都大了,該過安生日子了,可她又離家走了。我知道她的心事,她是怕累贅你們才走的,我瞭解這個娃,娃八成兒不在陽世了。

  姑姑以為小蘇是辛曼和後夫的孩子。如果他們知道小蘇是我和辛曼的孩子,他們會把我撕了。我們鎮子上的人容忍不了這樣道德敗壞的事情。

  可姑父圪蹴在屋簷下說,別慌,哭個甚呢,妨祖的,人沒死都得讓你哭死。讓我思謀思謀,這娃哪兒去了。姑父啪啪地磕煙袋。他上次去我家抽的是過濾嘴兒,在家就抽上汗煙袋了。後來他站起來說,別慌,明兒我到臨河去尋,她保准在那兒。臨河是我們地區所在地,是一個中等城市,位置在我們鎮子和省城之間。

  臨別時我扶起姑姑聲淚俱下。我最擔心的事情讓姑姑說破了。我留下火車票錢,其餘的都塞在姑姑的炕席下。我又到鎮子上找我父母親的病歷,到父母親的墳上填了土。辛曼說過,讓我把她和我的父母親埋在一起。我希望辛曼能遵守自己的諾言。我相信辛曼還活著。辛曼不會那麼狠心,她不能丟下我和小蘇不管。

  第三天我就趕回省城。下了火車我直接回家,洗澡換衣服後才能看小蘇,小蘇經不起一點細菌。我走進家門,藍綢子在給小蘇洗衣服。她對我說,小蘇退燒了,化療一切正常。從我的臉上她就能看到我無功而返,她什麼都沒有問。我一頭紮進洗澡間,磨蹭了半天,我不好意思出來。我把毛巾捂在臉上假裝擦頭髮,一出門,差點撞在藍綢子身上。

  藍綢子說,你考慮好了嗎?

  我趕緊用毛巾擦臉。

  藍綢子說,我已經向他提出離婚。我生孩子其實與離婚沒有關係。早晚得離婚。有了孩子還會給我幫個忙,我們能離得快一些。

  我說,這對你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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