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嬈(80)_任向春

八十

　　我苦難深重地看了一眼廣闊的天空，陽光麥芒般刺得我睜不開眼。甜甜像一隻小鳥向我飛過來，後面是辛曼和白糖。我們四個人抱在一起。八隻臂膊是多麼溫暖啊，他們都是我的親人，他們的身體或心裡流著我的血。我因為愛她們而讓她們為我流血。她們因為有了我備受磨難。我想說我愛你們，可「愛」是一根針，總會從心上經過。我只能對她們緘默。

　　我到了醫院，大家當然要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我把患者家屬的紅包上繳，為的是沽名釣譽，得到更大的好處。我是多麼陰險多麼有城府多麼笑面虎。好在我的領導慶倖此次事件與院領導瓜葛不大，要不是我，收受賄賂的有可能是他，他似乎有點心存感激，仿佛我替他代過了。世界上難得有這樣善良的人，他到處替我開脫，他給大家開會，讓大家不要議論醫院裡發生的事情，說家醜不外揚，傳得太廣會影響到醫院的名譽和每一個人的飯碗。俗話說同行是冤家，我們領導能這麼對待我簡直讓我感激涕零，要不是七尺男兒，我非給他下跪不可。

　　女麻醉師一陣風似地刮過來，她說，我說沒事的吧，多大的事啊，誰家裡遇到這麼難心的事兒誰都會這麼做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天會看見你的。去辦公室領福利吧，誰都不敢說沒有你的。諾，這是我家裡所有的存款，都給你做小蘇的醫療費。我推著不要。她說，小蘇病好了，你每個月的工資給我不就得了。她的率直讓我覺得感動。我看了她一眼，她長得其實一點不醜。接著藍綢子在北京請來的專家到了，辛曼堅持給小蘇提供骨髓。供者采髓前的體檢和受者的預處理同時進行。小蘇和辛曼屬於同種屬內異基因骨髓移植，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只是辛曼體質弱，在采髓過程中會隨時發生休克，所以必須加強營養穩定情緒。辛曼被眼前小蘇和我發生的一切打垮了，精神狀態很差，常無端地發呆，喜怒無常。這讓我們所有的人都非常擔心。

　　受者預處理的目的是抑制受體的免疫系統，不使供者的移植細胞被排斥。利用預處理方案消滅體內殘餘的白血病細胞，防止復發。經北京專家和院裡專家的研究，為小蘇使用了最先進的預處理方案：環磷醯胺+全身照射（TBL）：CY60MG/（KG/D），移植前四五周或三四周共兩周靜滴。TBL（600-1200CGY），移植前一周開始合用。

　　辛曼的采髓手術應用的是最有效的采髓術，供者的痛苦相對大一些，但辛曼堅持。供者採用硬膜外麻醉，在髂後及髂上棘多次穿刺，分次抽取骨髓液立即與肝素化1640培養液（1ML1640液加肝素100U）以2與1比混合成骨髓細胞混懸液，經80目100目篩檢程式過濾，作有核細胞計數及普通細菌培養後即可輸入。

　　小蘇和辛曼血型相合，移植雖然算作順利，可移植物抗宿主比較嚴重。移植物抗宿主病是供者T淋巴細胞與受體組織反應性對抗。它主要累及皮膚、腸胃道、肝臟及淋巴組織。小蘇出現大面積紅色斑疹，局部粘膜腺體擴大，腹瀉。於是又加入GVHD措施，靜滴甲胺蝶呤和環胞黴素，只能減輕反應的程度。

　　藍綢子不斷地拿錢來，還是不夠醫療費用。好在醫院看在我是本院職工的面子上，可以暫時欠著。我那一段時間精神高度緊張，生怕節外生枝前功盡棄。辛曼身體狀況極差，並出現幻覺症狀。我已有兩次暈倒在醫院，辛曼抱著我的頭直哭。我真的沒來得及問藍綢子錢從哪裡來的，藍驕子的情況怎麼樣，藍阿姨情緒怎麼樣。我是個不懂得關心別人的人。這麼多年我都沒想通我所碰到的女人為什麼都要幫助我。包括新認識的女人米瓜。

　　我和藍綢子正在醫院後面的花園裡數錢，合計該先付哪個部門的費用。米瓜來了。米瓜總會給我們帶來一些新鮮的空氣。她把一把亂糟糟的錢塞到我手裡說，諾，我特別愛錢，因為錢能幫助朋友。接著她就大談錢。

　　米瓜日：錢如果存進銀行，跟我的關係就不是很大。它離我的距離有點遠，感覺有點冰冷。錢要放進我的坤包裡，在我觸手可及的一個地方，沉甸甸的熱乎乎的，仿佛一步之遙的理想。帶足錢上商場好啊，想買什麼就買什麼，能自由地選擇和放棄真好，比當多大的官都有權利啊。在商場，彎腰撅腚地試上一天，滿頭大汗，一無所獲，像一個顆粒無收的老農，太沮喪了。最好的效果是手裡拎著，脖子上掛著，背上背著，佔有欲真幸福。繳款時最好不要刷卡，親自點錢，卡嚓卡嚓地讓鈔票發出金屬碰撞的環珮之聲，手感不錯。遞錢時要有點不舍，看上去還像個有情有義的人。經常看到商場裡購物的女人身後的男人，為那個驕傲的女人付錢，煞是羡慕。可能怪我為人不好，很少有男人沒有條件地對我那麼好。我心想，誰要是給我買一百塊錢的衣服，我就會給他買一千塊錢的衣服。我想如果沒有保安我就在商店裡大喊一聲。我站在商場裡看著在我面前來來回回的男人，心想，男人們可真傻呀。我總是捨不得花自己的血汗錢，比如稿費。從肋條上剔肉，太疼。出手的時候幸福的感覺不飽滿。最好是意外之財，飛來橫財，比如散步的時候，從鳥窩裡掉下來，砸得天靈蓋生疼。一刻不停地花掉，像揮霍掉一個男人。作為女人，有機會有由頭就不能吝惜丈夫的錢。如果女人成了丈夫的銀行，就會有另外一個女人進來花這筆錢了。你放心把他的錢花光，另一個女人撲了個空。或者那個女人聽說，丈夫家裡有個敗家娘們兒，半路上就折回去了。不戰而勝，女人的至高境界。一個女人只有對自己深愛的人，才會伸出手說，拿錢來！一次在廣州瘋，丟掉了包裡全部的家當。我總喜歡把錢全部帶在身上，就像我喜歡一個人就會把自己和盤端出，把雞蛋放在一隻藍子裡。藍子一破我就什麼都沒有了，落迫得像一匹鬼，幾年都打不起精神來。錢丟了，無錢一身輕，打道回府。朋友K送我，上車前塞給我一遝錢。他沒有說，啥都沒買，東西拿著沉。他也沒說，借你的，有了就還。我們這樣的女人比較自尊敏感，可他沒做任何解釋。他真瞧得起我呀。

　　原來米瓜在誇自己，意思是她瞧得起我。

　　我為什麼就不能像米瓜一樣扯閒話一樣說說錢。我們為什麼不能像米瓜那樣真實而坦率地活著。我把藍綢子拿來的錢心裡記了個數，我沒有問藍綢子哪裡來的錢。尤其是骨髓移植三周後，小蘇又併發了肝靜脈閉塞，情況非常危險。我們到北京調來最先進的進口藥品和營養液，藍綢子一下子就拿來了十萬元。

　　這成了我永遠的遺憾，這些錢沾滿了藍綢子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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