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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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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的時候,她和一個同年級的男孩子相愛了,一到春天他們就一起去郊外踏青,在天安門廣場放風箏。那幾年是方貝妮最快樂的日子,那麼無憂無慮。他們雖然沒有錢,但是一根雪糕、一串糖葫蘆也給這對戀人帶來了無限放大的甜蜜。 畢業後他們都在北京工作,那年的冬天,北京特別的冷,清冽的乾冷,天空經常是灰濛濛的。 那天在方貝妮家附近的一個公園遊玩,天上就飄起了大雪,紛紛揚揚地很快就在地上鋪上了厚厚的一層。公園裡幾乎沒有人了,只有他們倆。他擁著方貝妮站在公園的人工湖邊,方貝妮記得很清楚那天她和他穿的都是鮮紅的羽絨服,他吻著她冰冷的耳垂請求方貝妮嫁給他,他要保護她一輩子。靠在他的胸部,傾聽著由他胸膛裡傳來的有節奏的心跳聲,那一刻方貝妮感覺這個世界只有她和他,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幾天後方貝妮接到他家裡人打來的電話,說他突然昏倒了被送進了醫院。那晚也是同樣下著大雪,她坐在計程車上,大片大片的雪花粘在窗戶的玻璃上,凝結成水珠順著玻璃滑落,就像她的心在墜落。 他患了嚴重的腎衰竭。接下來的整整一年時間內,他再也沒有離開過醫院。 一個一米八幾的健壯小夥子最後被折磨得只剩下一百來斤了。醫院說他必須要換腎,換腎需要一大筆錢,他們湊的那點錢根本不夠他每天做透析的費用。快到耶誕節了,醫院通知他家人有合適的腎源了,但是他家人已經沒有錢了。 平安夜的傍晚,他讓方貝妮推他到醫院的樓下,靠在椅子上看著天空說,快下雪了,說他很對不起她,因為他一年前說的承諾無法兌現。他睜大眼睛看著方貝妮,要把她看進自己的心裡,牢牢記住她。零零星星的雪花飄零著,有一片雪花飄進他的眼裡,融化了。他們互相靠在一起,像一年前那樣看著雪花又從頭頂飄落下來……他就在那個傍晚離去了,雪花蓋在他身上,就好像是一個雪人。 方貝妮不敢再看到雪,因為她總會遏制不住地想他,想他們在一起的每個日子。她受不了這樣的折磨。方貝妮想如果她當時有一筆錢,她就可以挽救回他的生命,他們還可以繼續在一起,開心地生活下去。 譽州有著很漫長的夏季,幾乎天天都是烈日高照,尤其是夏天的時候,直白而淡漠,沒有北京陽光的明亮和乾燥,更沒有北京如血般的輝煌落日。在來譽州很久的時間裡,她對周圍的同事尤其是男性保持著距離,下班就離去,不參加任何應酬和聚會。大家說那是北京人特有的驕傲和自大,來自皇城根、名牌大學畢業、家庭背景又硬實、本人的條件也不錯,這都是她清高的資本;也有人說她是落難的公主,有了這些條件為什麼還要來譽州闖?這後面肯定有她不可告人的隱衷。 晚上她的房間裡靜寂得好像在一個荒涼的星球上一般,聽不到鄰居的人聲和電視機聲音,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她在家裡來回走動,就能清晰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和衣服輕輕的「刷刷」聲。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穴居在洞穴裡的鼴鼠,獨自吞噬著寂寞,舔著傷口,內心沒有一絲陽光。下班後,她就失語了,沒有人和她說話,她也不想和人說話,她和自己說話,一會兒肯定自己,一會兒否定自己。她會對著臥室裡男友的那張大大的照片說話,看著那兩眼生花的男人,說她如何想念他,問他在天國裡還好嗎?怨恨他拋棄自己,令她生不如死。要不她就寫信,寫完就燒掉。她在自我的世界裡淋漓盡致地任性,靠著苦澀而甜美的回憶來填補生活的空虛。 像毛筆一樣的棕櫚樹倒插著圍在公園的湖邊,倒映在發綠的湖裡,濕熱氤氳包裹住她,她已經開始適應這種濕熱。也不管地上草坪的潮濕她坐了下來,扯了一根草含在嘴裡。不知名的野草有種澀澀的味道,她仔細品味著這種味道,好像品味著她自己的感情一般。天上的雲彩飄得很快,像是蠕動的羊群。微風微熱地撫摸著她的臉和裸露的胳膊、腿。 這樣也是好的,不想什麼,就這樣靜靜地坐著,野外的空曠、清新讓她鬆弛下來,情緒好了許多。 譽州西關的街道有些雜亂,她走在像迷宮一樣的潮濕的巷子裡,無思無想。她尤其喜歡那些老城區的巷子,有石板鋪砌的路面,雨水把日久的石板清洗得能看見紋理。那裡的建築都是高高瘦瘦的,最多就是四層樓那麼高,平頂,寬也就是三米或是四米,一看就是私人的產業,它們互相連接起來,就形成街道上連綿的建築。臨街的樓房下面還有騎樓,就是一樓一半的地方空餘出來,可供行人通過,上面就是住家。譽州多雨,這些騎樓使行人不至淋雨地逛街、購物。那些樓房是用黑灰的磚修建的,也有白灰磚修建的,在那些白灰磚上,歲月清晰可見地留下了發黑的痕跡,看起來有點髒。年代久遠了,平頂上面長出了枯黃的野草。她看著那些長在平頂上的草,就想,是什麼鳥兒帶來了種子,飛過城市的時候,撒落了這些種子長出草的? 巷子裡的人家不經意地傳出她陌生的粵曲,低回婉轉,聲聲入耳,失意無絕。現在的年輕人都不聽這樣的粵曲了,他們掌握著香港最新流行的歌曲。只有居住在這裡的老譽州還固執地熱愛這些粵曲。她聽不懂唱的是什麼,卻是喜歡的,會靠牆坐下來聆聽。有人經過她的身邊,會警覺和不解地看她,她全然不在意。 譽州的天氣很怪,有時候會毫無徵兆的下雨,還是很大的雨,把沒有帶雨具的人澆得濕透,頭髮有水珠滴下,十分狼狽,猶如初來這個城市還沒有站穩腳跟的異鄉人的生活,措手不及還很難堪。這是夏天的譽州,冬天有時候就是整日整夜地下雨。那樣,方貝妮的心情就會異常抑鬱。 來到這個城市的異鄉人,飄搖在繁華裡,遠離家人的愁緒和生活緊湊、工作的壓力,使他們局促甚至經濟拮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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