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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不,我當然不會忘記他,事情發生了不可能裝作不見。我暗地裡陣陣地暈,腦門處脈搏突突急跳,這一瞬間,分外的清明,我只想知道真相,那個人,有朗朗的眉,目含秋水,永遠於指尖燃出青嫋的煙,他微笑、皺眉、側耳傾聽,那些夜裡,他叫蘇楓,可今天,他是程飛。

  「他在哪裡?」我鬱鬱地吐出幾個字,同時把一大筐的話壓回喉間。大抵所有事故後當事人都要學會遺忘,可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我情願面對舊創泣血,也不要愁悵到內傷。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他現在在麗華茲酒吧。」她無奈,緩緩地在身上口袋摸索,找出香煙點上,仿佛壓驚一般,深深地吸了幾口,「離此地大概半小時路程,我沒去過,但聽人說,就在海倫賓館附近,那裡也是夜市,晚上五點半開門。」

  「他現在叫程飛?還是真名是程飛?」

  「那有什麼重要?他那樣的人,一生不知道有多少假名,也許連他自己也已經不記得原本叫什麼。」

  哦,我低了頭。

  「你找到他有什麼事?要告他,還是繼續和他來往?」她吃驚,一時忘記抽煙,瞪住我,「你不會是要報復他吧?」

  咦,她也這麼說!我看她一眼,冷笑:「怎麼,你心疼了?」

  「胡說,關我什麼事。」她面無表情,可手指已掐得煙身下陷,這是假話,當初她肯賣了我去成全他,區區三萬塊又怎麼會是理由。

  於是我昂起頭,轉身回了包房,難得也有蕭瑟看不透季纓絡的一天。

  走進門後,夏平已經醉了,他倒在剛才我坐的椅子中,與楊名抱在一起,兩個人同性戀似的難分難舍,嘴裡嗚裡哇啦也不知道在說什麼,桌上碗筷杯碟殘湯剩菜汙汁狼藉,房間裡能雙腿直立並且站著不動的人已不多。

  「大夥都散了吧。」我說,「能走的把不能走的先送回去,王興榮你小子還成不成,過來扶一把楊名,咱們到樓下攔計程車去。」

  「我行!」楊名大著舌頭不讓人碰。

  我也不管他,上去拉夏平,他醉得真厲害,臉色緋紅緋紅,我扶他,他就沖我樂。

  「窮笑個什麼勁呀!傻冒!」我罵,和王興榮一左一右扶著,像才從戰場上下來的傷病號,好不容易拉扯到大堂,服務員小姐從身後趕過來:「小姐,你們還沒有結帳。」

  「楊名!」我叫。

  他搖搖晃晃走出來,手裡揮舞著一把人民幣:「多少錢?我請客!」

  收了錢,小姐還不走:「你們還有幾個朋友睡在我們包房呢,能不能……」

  「楊名!」我又叫。

  他立刻又摸出一迭錢:「那房間我們包下了,讓他們睡,睡到清醒為止。」

   小姐捂著嘴偷笑,我突然臉紅,她一定在想,如今的大學生真夠胡鬧。

  大夥堵在餐館門口等出租,正是九至十點左右的時間,城市夜生活才剛剛上幕,屈指可數的幾輛車子從我們身邊經過,有些眼尖的一看是醉酒的學生,早在前一條巷口拐了彎,我漸漸等得不耐煩。

  一輛黑色轎車慢慢駛過來,嘎的一聲在我們身邊停下,車窗玻璃緩緩啟開,倪亞雪白的面孔上淺淺微笑:「纓絡,我遠遠看著女孩像是你,過來一看果然是,怎麼這麼晚了還站在這兒?叫不到計程車嗎?」

  我、王興榮瞪大眼,看看她,像看到天外來客。

  「倪小姐!」有人從身後把我推開,楊名像只被開水燙腳的猴子般竄過來,興奮得脖子也紅了,叫,「我也在這裡,你是來找我的嗎?」

  這小子,想得倒美!我冷笑著翻白眼,倪亞乍一見他,顯然也有些吃驚,然而她隨即微笑,道,「原來你也在呢。」

  聲音真是又軟又糯,要不是我早知道她是敷衍楊名,我幾乎以為她是脈脈含情,這女人,天生就是大眾情人的命!

  「是,是,我在這裡!」楊名盯著她看,眼裡全是欣賞愛慕。

  「這樣吧,我送你們回家。」她大方道。

  「不用,這幾人人都喝醉了,要是吐在你車上就大大不妙啦。」雖然確實有幾分酒意,我仍然果斷地搖頭拒絕,她是好心幫助,可我不能讓楊名有機會再纏上她。

  「那麼我給你們訂輛車吧。」倪亞看出我的心思,也不堅持,取出手機按了號碼,「華聯出租公司嗎?我需要訂三輛計程車,地點在……」

  「OK。」楊名高興了,他抓耳撓腮,說:「你真好。」舌頭大了些,聽上去像:「你的襖。」

  這個傻小子!我有些好笑,又有些傷心,也不知道倪亞要什麼時候向他攤牌,這樣下去只怕這小子的春夢會做過頭,永遠醒不過來啦。

  計程車來得倒也快,不過十分鐘,所有的人都上了車,我一路擔心夏平會吐,用手扶著他的頭,每隔十分鐘,輕輕問一聲:「難受嗎?噁心不?」

  沒有回答,路過熱鬧的集市時,我就著窗外的燈光細細地看他,他緊緊閉著眼,已經昏昏沉沉,身上有淡淡的酒香,一隻手還牢牢地拉住我,像個小嬰兒熟睡時下意識地捉住母親的手。

  王興榮喜滋滋地在一旁看著,非常欣慰的樣子,眼睛彎成兩條縫,想不到這小子酒量這麼好,到現在還挺坐在那裡頭腦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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