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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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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幸好杜媽媽及時走了。 剛一踩到地下通道的樓梯,思嘉的額頭便重重撞到頭頂的樓板,「咚——」的一聲悶響。 我和加貝急忙沖上前,萬幸,只是破皮,沒有出血或鼓包。 「入口矮,以後進來記得彎腰。」大媽扭過頭,淡淡叮囑。 思嘉揉揉腦袋,沖我們苦笑。她是一個善良的女孩,此時,她肯定還覺得不好意思呢。 儘管只是地上地下,卻有天壤之別。光線突然昏暗下來,高矮不一的水泥臺階令前面帶路的大媽幾次差點踩空。 空氣不好,味道很重。朦朧的光束中,密密麻麻的灰塵蟲卵般漂遊。加貝有些過敏,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長這麼大,從來沒有接觸過地下室,沒想到北京的地下室,竟然別有洞天。儘管陽光吝嗇,空氣污濁,但「生活」在這裡依然熱火朝天地持續著。狹窄昏暗的走道兩旁堆著發黴的大白菜、乾枯的大蔥。頭頂吊著女人的胸罩、男女內褲以及分辨不出性別的秋衣秋褲。由於經年拉扯,褲腿變形得厲害,誇張地從上往下吊著,踩高蹺一般。地下室裡靜得令人窒息,房門緊閉,幾乎每個房門處都擺著一個簡易鍋灶與煤氣罐。因為空氣不流通,煤氣味、油煙味、洗衣粉味、廁所味、消毒水味、剩菜剩飯味、香水味、空氣清新劑味……各種味道彙聚於此,琳琅滿目,蔚為大觀。 我們抽著鼻子,隨大媽站到一扇斑駁的木門前。摸出一大串鑰匙,大媽皺著眉頭一個個試,好半天,門終於「吱」一聲被推開了。 房間不算小,近二十平方米。兩張單人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辨不清本色的塑膠簡易衣櫃便是全部家當。窗戶是細細一抹,恰好看得到路面人的腳。儘管有微弱的陽光,但依然需要開燈。北京風沙大,路面上的灰塵恰好透過那抹窗戶灑進來,窗臺積滿厚厚塵土,它成了一個天然的土坑。 前任房主不知是誰,牆面排列有序地貼滿各種高檔別墅、度假村莊的宣傳廣告,湖光山色、光鮮漂亮。靠近床頭處用紅色螢光筆寫著一句血淋淋的話:WHO 怕 WHO! 「WHO 怕 WHO!」我吐著舌頭走上前去撕,粘得還挺緊,好不容易揭去後,下面竟然是更早期的人貼的各式豪華汽車銅版紙廣告。我驚呆了,沒想到這不見天日的地方竟然還埋藏著這麼多偉大理想。 正在發愣呢,突然聽到思嘉一陣尖叫。扭頭一看,她正拉著簡易衣櫃的拉鍊驚恐萬狀。我和加貝急忙湊上前去看,滿滿一衣櫃的蟲,肥白溫潤,被突如其來的光線嚇著,正飛快地四處逃命。 「是蟑螂,別怕!」大媽探探頭,安慰我們。 「蟑螂怎麼是這種顏色?」加貝問。看得出,他也噁心得要命,正死命擰自己的鼻子。 「見不到陽光唄!地底下的蟲,都是這種色兒。」大媽說著,隨手打開抽屜,一大群「白蟑螂」又觸目驚心地狂奔。「沒辦法,地下室就是蟑螂多。喏,還有這兒——」她又走到床邊,揭開床罩,果然,又是白花花一片…… 我毛骨悚然,蹲下去一陣幹嘔。加貝急忙架住我,用力拍我的背,又氣又急:「櫻桃,算了,CBD又如何?CBD也有蟑螂——」 我一把推開他,擦擦嘴,努力作出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問居委會大媽:「大媽,就沖這裡的蟑螂,您是否也該讓出點殺蟑螂的錢?」 蟑螂為我們省下了一百元,我也把自己當作了CBD的一隻蟑螂。 直到多年後,每當回想起那滿世界肥白溫潤、四處亂竄的蟑螂,我還驚異于自己當年的勇氣。其實我是很佩服蟑螂這種生命的,沒有陽光,它們就變異自身基因;沒有食物,它們便啃垃圾、水泥、木屑、玻璃,甚至鋼管。它們從不怨天尤人、妄自菲薄,為了在鋼鐵森林中生存,它們懂得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甚至基因。順者昌,逆者亡,所以不要嘲笑這些醜陋的小生命,它們遠比人更懂得這個生存法則。 由於思嘉的擔保,居委會大媽沒有堅持「押三付一」的行規。交了第一個月的房租後,我趕緊把思嘉趕回家。不過短短半個多小時,她的手機已經響了三次。再不放她回家,估計杜媽媽會向國家安全局報案了。臨行前,思嘉向我詳細指點了附近的超市、菜場、公共汽車站牌等。末了,竟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櫻桃,如果小武再聯繫你們,請告訴他,讓他不要再來北京了。」說完,「登登登」地快速跑開。 加貝愣愣地望著思嘉的背影,突然一把抱住我,緊緊地,怕丟了似的。 「抽什麼風?」我罵。 「小武完蛋了。」 「沒辦法。」 「我們不會成為他們吧?」 「你說呢?」 加貝捧起我的臉,目不轉睛地盯住我的眼睛。昏暗的光線中,他清秀的面龐竟然有種夢境般的朦朧與不真實。最終,他長歎一口氣,堅定地說:「不會的。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對不對?」 我把腦袋深深紮進他懷裡。不知為何,一股憂傷的氣氛如海浪般襲來,我有些害怕,只好緊緊攬住他的脖子,如同攬住大海中一塊輕飄飄的木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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