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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呵呵,櫻桃,我是一個明明白白的人。死要死得明明白白;活,也要活得明明白白。」小武苦笑。接著,自言自語般呢喃:「或許,我是沒出息,沒出息地盼望著奇跡。」

奇跡?現實中哪有什麼奇跡?峰迴路轉、破鏡重圓、鴛夢重溫,那些都是小說中的情節。但為了安慰他,我仍然違心地說:「也不一定。沒準兒思嘉太乖乖女了,見到你後或許會有自己的想法。」

  小武笑笑,突然沒頭沒腦地問:「櫻桃,加貝最讓你感動的話是什麼?」

  我愣怔住。感動?太多太多了,讓我從何說起呢?不過小武似乎也無意追問,他依舊笑著,淡淡地說:「思嘉常常對我說『小武,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因為我,思嘉喜歡沈從文。那時候她天天讀沈從文的書,天天纏著我帶她回苗鄉,甚至還計畫著在鳳凰買一家客棧。她說那是我們的省親別墅,當我們厭倦了都市生活後,就可以去那裡種花種菜,甚至養一堆孩子。呵呵,這些句話好像在我耳朵裡生了根,發了芽,在腦子裡長成一棵樹,怎麼拔也拔不掉了。」說著,他捧住腦袋用力搖,好像腦袋中真的長了什麼東西。

  看著他,我無言以對。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儘管我不是那條魚,仍相信他們的愛情曾經很美很美。但是,越美,越易碎。記得不知在哪裡看到的一句話:美,是用來被破壞並被銘記的。突然感覺心驚:這,算不算一個咒語?

  外面,雨越下越大了。破敗的亭子間裡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我撐起雨傘舉到小武腦袋上,勸他:「回去吧,再待下去會淋出病的。」

  小武聽話地起身。當他一站起來時,小腿突然向前一個趔趄,整個人差點撲倒在地。

  「怎麼了?」我急忙拉住他,奇怪地問。

  「沒什麼,腿不好。」

  「怎麼會呢?」大學時,小武可是我們學校的長跑健將,經常代表我們學校四處會師,所向披靡,因此也得了「飛毛腿」的稱號。

  「上個月摘燕窩時被崖上一塊岩石砸了小腿。用老家土法子接的骨,沒接好,天一陰就疼。」他拍拍小腿,簡單地說。

  我驚訝地望著他。他的臉平淡極了,清亮的眼神比春天的雨水還要透明。「愛是給予,愛是付出,愛是盛大的恩慈。」——誰說這句話不對呢?

  思嘉於一禮拜後回來。那是個星期天,天空湛藍,陽光熱烈。我們的自行車壞了,小武與加貝一起推到樓前自己動手修。順便還找出我的一隻斷了跟的高跟涼鞋和加貝一雙破了洞的球鞋,也打算一併修理。看著兩個英俊的大男孩頭抵頭坐在碧綠的銀杏樹下修東西,聽著他們輕鬆單純的談笑,感覺真是一件愉悅養眼的事情。

  正當小武把車轆轤拆下來,打算檢查滾軸時,一輛黑色紅旗計程車無聲無息地駛過來。估計小武擋著了道,汽車毫不客氣地按起了喇叭。小武扛著轆轤趕緊讓路,只是剛一抬頭,就像被魔法施中似的,定住了。

  順著他的眼光,我也朝車裡望去。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姑娘。估計思嘉也吃了一驚,面孔煞白。司機不明所以,依舊按著喇叭。小武一動不動,單薄的身子在龐大的紅旗面前,孱弱卻堅若磐石。

  車窗緩緩下移。一個風度翩翩的男人把腦袋探出來,是江帆。剛剛從瑞士回來,他整個人似乎依舊沐浴在瑞士的高貴優雅中,氣質更加無懈可擊了。「先生,對不起,能否讓一下道?」他沖小武揮揮手。

  小武看都不看他一眼,依然凝視著思嘉。脖子,漸漸粗了;臉,也漸漸漲成紫色。思嘉卻如同蠟像一般,沒有任何反應。

  江帆非常奇怪,開了車門走到小武身邊:「先生——」小武胳膊一掄,把江帆揮到一邊,「思嘉,你出來,出來啊!」他實在按捺不住,扔下車轆轤跑到紅旗跟前,用力拍打窗玻璃,痛苦地大吼。

  江帆似乎明白了什麼,疾步走到小武面前,冷冷地威脅:「先生,你若再不讓開,我可要打110了。」

  「打你媽的腦袋!」小武怒火中燒,一拳揮向江帆。沒想到,一貫倨傲高貴的江帆此時竟然如紙糊的,登時跌倒在路上。我和加貝嚇壞了,急忙上前拉住小武。這時的小武,已經被逼得失去理智。他拼命掙扎,怒髮衝冠,如獅子般怒吼:「杜思嘉,你給我出來!」

刹那間,社區的保安也圍了過來,七手八腳幫江帆撿起落在地上的眼鏡。江帆戴上眼鏡後,趕緊鑽回車裡,坐在安全的位置上,攏著頭髮,惱羞成怒地命令:「先把這傢伙送到保衛科!」於是,一夥人沖小武圍了上來。

  這時,思嘉的車窗終於打開了,面無表情地對保安們說:「不用,是誤會,你們回去吧。」然後,她終於面向小武,美麗的眼睛裡滿是同情:「小武,對不起,你回家吧。」說完,車窗「唰」一聲緊閉。然後,轎車噴出兩股青煙,絕塵而去。

  小武跟著車拼命跑了幾步,很快就如同斷了電的金剛娃娃,越跑越慢,越跑越慢……終於,他軟綿綿地蹲了下去。

  我一直跟著小武,如影隨形。他默默走回地下室,收拾東西。其實也沒有什麼東西好收拾的,來時滿滿兩大袋全是帶給思嘉的禮物,回去時,只剩下兩個空空的行囊。估計他要坐長途火車,加貝將屋裡的麵包饅頭鹹菜甚至黃瓜番茄都收羅一起,強行塞進他的背包。

  收拾好,他又走出去,我依舊跟著。「櫻桃,你為什麼總跟著我?」他扭頭問。

  「我,我——」我絞著手指,不好意思地說,「擔心你自殺啊。」

  「哈哈哈!」他仰天大笑,笑得幾乎流出眼淚,「女人胸口三把刀。夠浪漫!夠殘酷!我算服了你們女人。」

  我望著他。看著他哈哈大笑的樣子,反倒覺得恐怖。「其實不是每個女人都這樣的,天涯何處無芳草,你會找到自己的緣分的。」我儘量心平氣和地安慰。

  「嘿嘿,天涯何處無芳草!對啊,嘿嘿,嘿嘿……」他笑著,走進衛生間。只是,門剛一關上,一陣痛徹心肺的號啕大哭伴著嘩嘩的水流聲乍然響起。

  我轉過身,發覺不知何時,加貝正默默地站在我身後。我撲向他,緊緊抱住他的脖子,淚,刷地流了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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