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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喂,你說的是什麼話?」我怒極,跳起來質問她。

  她冷笑著收拾器具,推著車子傲然離去。在臨出門那一刹那,重重拋給我們兩個字:「實話!」

  天漸漸黑了,玫姆還沒醒來。儘管醫生一再告訴我們她已經脫離了危險期,但看著一動不動的她,我們倆都有些擔心了。

  隨便吃過晚飯,加貝累得上下眼皮打架,我把他推到另一張床上休息。頭剛一挨著枕頭,他的呼吸聲便均勻響起。看來,他真是累壞了。

  加貝睡著後,我一個人靜靜坐在玫姆身邊。因為輸了不少血,她的臉色漸漸有些紅潤了,手也不再那麼冰冷僵硬了。借著窗外淡淡的雪光,我頭一次這麼近距離地凝視她。她的鼻樑挺拔俊秀;眼眶淺淺凹陷;濃密的睫毛在薄薄的眼瞼處投下一圈優美的陰影;眉飛入鬢;嘴角倔強;枕頭上華麗的長髮,如煙花,如海草,如硝煙,絲絲縷縷、糾糾纏纏……

  唉,塵世中竟然有這麼一個極致女子!

  突然想到那根簽——「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不禁驚出一身冷汗。難道,難道一切都是註定的?

  那麼我的命運呢?還有加貝的呢?難道我們真是「斷橋」一座?我嚇壞了,趕緊扭過臉,潔白的病床上,加貝如嬰兒一般酣睡。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朦朧睡意中,感覺腦袋旁邊有一陣輕微的「窸窸窣窣」聲,我猛地睜開眼,抬頭一看,屋內安靜如初,沒有任何動靜。

  我打了一個哈欠,正打算起身時,眼睛被定住了:一個潔白的信封,像一片白色羽毛,輕輕飄落在玫姆枕頭。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張綠色的信用卡,薄薄的,涼涼的,泛著凜凜冷光。

  我一愣,刹那間,熱血如岩漿般噴湧沸騰。拎著這張卡,我跌跌撞撞跑出去,幽深的走道裡,一個人影如同兀鷹的翅膀,倏忽掠過。

  我飛快追,用盡所有的力氣。當追出急診大樓時,一輛黑色轎車雷霆萬鈞地沖我壓來,我下意識一側身,像一條巨大的黑魚,這輛轎車迅疾、無聲無息地潛入無盡夜幕中。

  30

  玫姆於第二天中午醒來。

  當時我和加貝正頭抵頭分吃一份盒飯。快吃完時,才發覺躺在病床上的玫姆正靜靜注視著我們,目光平靜之極。

  「玫姆!」我又驚又喜地撲上去,「你可醒了!」

  「我,活的?」她艱難地問,口中泛出死人的氣味。

「活的、活的、活的……」我興奮地說,輕輕掐了一把她的手心,「疼的?」

  她略略皺起眉頭:「為什麼?」

  「你被救了。我們去找你,發現了你。」

  她的目光懶懶地瞥過我和加貝,然後沉沉閉上眼睛。半晌,幽幽吐出幾個字:「我恨你們。」

  我愣怔住。

  直到若干年後我才明白,「死」,對於某些人來說,比「生」更容易。死,或許不需要太大的勇氣;而繼續苟活下去,才需要驚人的勇氣與信念。玫姆便是這樣。

  一直沒敢問玫姆自殺的原因。當那張綠色信用卡遞到她手中時,她「哢噠」一聲把它一掰為二。我們大氣不敢出,她的臉,白得嚇人。

  重新被救活的玫姆,並沒有像許多自殺者那樣,繼續尋死覓活,她一向認命,或許她承認了自己的劫難還沒有結束吧。她順從地配合治療,休養,但目光卻是渙散的,精神是麻木的,依然一副萬念俱灰狀,讓人憂心忡忡。

  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星期,玫姆的血管暢通了,右手也恢復了知覺。儘管她的精神狀態依舊令人擔憂,但醫院催著我們出院。的確,醫生已經醫好了她身體上的傷口,至於心靈上的創傷,還是讓時間來撫平吧。

  因為玫姆的右手還不甚靈活,擔心她再次尋短見,我把她暫時接到我們家中。我的理由是馬上就要過春節了,今年的春節,讓我們三人一起度過。

  她淡淡說了一聲:「好。」

  如今,「好」是她使用頻率最高的一個字眼。對任何事情都是「好」,沒有意見,沒有想法,沒有希望,自然也沒有失望。哀莫大於心死,說的就應該就是這般吧。

  出院這天不是週末,不捨得請假,我讓加貝全權負責。冬天的北京,天黑得極早。待我下班走出辦公樓時,外面已經是萬家燈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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