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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16

  天亮了,人心卻跌入黯夜深處,越來越黑了。西工委的班瑪多吉主任和西結古寺的老喇嘛頓嘎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巡視在寄宿學校的地界裡,連喘氣都沒有了。

  撕成碎片的帳房、還沒有被雪花完全蓋住的十個孩子的屍體、紫紅深紅淺紅的鮮血、渾身創傷就要死去的多吉來吧、幾十匹狼屍的陳列。

  多吉來吧走了,它已經意識到自己沒有完成使命,和生命同等重要的職守出了重大紕漏,它必須悄悄地死去。

  西工委的班瑪多吉主任抱著達娃,帶著平措赤烈,朝著碉房山的方向走去。自己身後兩百米處就是一股逆著寒風聞血而來的狼群,狼群耐心十足地看著人走遠了,才在多獼頭狼的帶領下沖向了十具孩子的屍體。

  似乎走了很長時間,班瑪多吉主任才走到野驢河邊可以通往西結古寺的那個地方,遠遠看到雪丘後面一股白煙升起,班瑪多吉快步走了過去,一看是央金卓瑪。

  父親和岡日森格從雪坑裡出來了。他們是被西工委的班瑪多吉主任和央金卓瑪用腰帶拽上來的。

  父親回到地面上,一眼看到了雪地上坐著的平措赤烈和躺著的達娃,吃驚地撲了過去。

  平措赤烈愣愣地望著父親——寄宿學校的校長和他的老師漢紮西,撲過去,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這是狼群咬死十個孩子後他發出的第一個聲音、第一次哭泣。

  父親預感到大事不好,喊道,「岡日森格,岡日森格,快,咱們走,去學校。」

  岡日森格已經離開這裡了,它想起了最初傳來刀疤味道的那個地方,那是昂拉山群和多獼雪山的銜接處,現在全力以赴要營救的是它過去的主人了。

  父親一把抓起平措赤烈拽著自己的手,奮不顧身地走去。

  夏巴才讓縣長被咬傷了,大灰獒江秋幫窮一口咬在了他的右肩膀上,讓他仰倒在地後,又一口咬在了他的左肩膀上。這是一次嚴重警告,江秋幫窮似乎在告訴他:你不能拉著抱著硬要把藏紮西往飛雞肚子裡塞,藏紮西是威嚴而尊貴的鐵棒喇嘛,誰也不能強迫他幹任何他不願意幹的事情。幸虧梅朵拉姆跑來及時制止了江秋幫窮的再次撲咬,又喊來藏醫喇嘛尕宇陀給他上了藥又讓他吃了藥,沒事兒了。

  夏巴才讓縣長說:「我又沒什麼壞意思,就是想讓藏紮西進到飛機機艙裡看一看,坐一坐,也算是長長見識,藏紮西硬是不去,我只好抱著藏紮西的腰把他往裡推,他掙扎著死活不進。沒想到江秋幫窮發怒了,這個畜生,差一點咬死我。」

  牧民們和活佛喇嘛們眼裡的神鳥,那只龐大的飛雞,很快飛走了。鐵棒喇嘛藏紮西望著消失了飛雞的天空,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咚地一聲坐在了地上。梅朵拉姆以仙女的姿態把從飛雞肚子裡卸下來的幹肉、麵粉和奶皮子分給了饑餓的人們,專門剩下一些幹肉和奶皮子,堆在了領地狗群的面前。

  但是領地狗群中的所有成員,包括那些並不是藏獒的藏狗,都沒有吃一口梅朵拉姆留給它們的食物,它們流著口水聞了聞,抬頭看了一眼大灰獒江秋幫窮,就走到一邊去了。它們來到咬死的雪豹跟前,蹲踞在那裡,一串一串地流著口水,眼巴巴地望著面前的死雪豹,幾個年輕牧民從腰裡抽出七寸或者五寸的藏刀,摁住雪豹開始剝皮。十三具雪豹的屍體很快皮肉分家,血淋淋的雪豹皮一張張攤在了雪地上。

  領地狗群開始吞吃雪豹肉。

  現在,大灰獒江秋幫窮就要行動了,藏獒們都知道它們馬上就要離開這裡。大力王徒欽甲保和自己的妻子黑雪蓮穆穆已經擺出了起步奔跑的姿勢。

  一大片領地狗朝著碉房山的方向移動著。

  領地狗群帶著三個從飛機上下來的俗人和一群僧人只走了一個小時,就突然加快速度把他們丟下了。一股濃烈的大狼群的味道就像一堵隨風走動的厚牆堵擋而來,大灰獒江秋幫窮以最快的速度首先穿牆而過,所有的領地狗也都穿牆而過,很快消失在危險籠罩下的前方,前方是畜群和人群,是沒有炊煙的帳房。

  一離開領地狗群的引路,人群的走動就慢了下來,儘管藏醫喇嘛尕宇陀和鐵棒喇嘛藏紮西憑著經驗也能認出膨脹起來的硬地面,但需要仔細分辨,而不能像動物那樣依靠感覺就能腳踏實地。走到天快黑的時候,他們才朦朦朧朧看到了碉房山,看到一個人冒著風雪朝他們會合而來,走得差不多貼上了,那人才喊了一聲:「麥書記。」

  麥書記一愣,用手撥了一下擋在眼前的雪簾,才看清這人是先他們一步降落到西結古草原的班瑪多吉主任,大家坐下來休息。班瑪多吉主任說起了狼群咬死十個孩子的事兒,梅朵拉姆哭了,活佛和喇嘛們念起了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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