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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他是真的和我結婚了,你卻是在說笑話。」

  「只要你願意,我也會真的和你結婚,並且把你兒子一起接過來。我沒花一分錢一分力就得個兒子,又那麼聰明可愛,不是撿到寶了嗎?」他真誠地說。

  我心中掠過一陣熱潮,同時也夾帶著少許不快,因為他提到了我的兒子。我不再笑了,用力張大眼睛,想看清他的眼神。但是,夜太黑,什麼也看不清。

  我有些沮喪地說:「玩笑總得有個界限,請你不要扯這麼沉重的話題。我們在一起是尋找快樂的。」

  「求婚是開玩笑嗎?假如你正巴不得嫁給我,我怎麼收場?記住,你不能再像少女時候那樣傲氣了。一個二手女人,還搭上一個孩子,我配你綽綽有餘了。」

  「如果想繼續和我交往,就不要再和我說『結婚』和『愛情』。」

  「看起來你非常靈性,怎麼骨子裡竟這麼平庸和愚蠢?拜託,能不能在我面前顯得出奇一些?你是學文學的,看人家喬治?桑、瑪格麗特?杜拉斯!」

  「因為人家是喬治?桑,人家是瑪格麗特?杜拉斯!」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們是大作家,但是,面對愛情她們和你沒有分別,都是被男人愛上的女人而已!」

  「千恕,我根本不可能愛上你!為什麼非要逼我說出來呢?」

  「你不愛我,我不惱,因為我愛你已經到了無所求的地步!總有一天你會被我感動,不僅會深深愛上我,還會答應帶著你的兒子和我私奔!」

  我不想再和千恕繼續這個令人反感的話題,便開始緘默不語。他也不再說話了,可能是智慧用盡,不能再把戲演下去了。就在那時,天下起了雨。海裡游泳的情人們都上了岸,紛紛離去了。海灘上只剩下我和他,呆坐在四面飛雨的大陽傘下。

  我冷笑著說:「我們也走吧,雨下大了。老天也看出了你的虛情假意,沒給你的求婚創造一個花好月圓的背景。」

  「你徹底錯了!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一場雨,說明我能夠驚天地而潤鬼神!在這美妙的雨裡向你求婚,即便你不答應,也一定會感動。」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耐心等會兒,奇跡很快就要出現了!」

  不一會兒,服務台有人送來了很大一束用淡紫色玻璃紙包著的百合花。我情不自禁地驚歎了一聲。

  他站起來,從服務員手裡接過花,鄭重地站在我面前,說:「等你想通後,嫁給我!」

  那一刻,我被深深感動了,那束百合在我懷裡變得格外沉重,幾乎承受不起了。我把臉頰埋在花叢中,令人迷醉的馨香一下子籠罩了全身。

  越來越大的雨從陽傘四周飛進來。他試圖護住我,擋住風雨,卻找不到風來的方向。兩個人的衣服很快就被打濕了。

  看著眼前的他,我說不清內心的感受,惟有淚止不住地流。

  我在他身上找到了一種類似親情的溫暖。除了慕哲給過我之外,之後,我再也沒有在男人身上找到過那種溫暖,包括我丈夫。溫暖的男人能引發我傾訴的欲望,能使我把他當作親人。我就曾經把慕哲當成了親人,毫不設防。

  但是,我不知道千恕給我的溫暖是不是曇花一現。也許,明天,等這束百合開始枯萎的時候,溫暖也杳然無蹤了?

  夜深時,雨漸漸停了。他送我回了家。

  我進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束百合插進一隻裝滿清水的大花瓶裡。我坐在地板上,看著,嗅著,想像著明天、後天,千恕會對我窮追不捨。那種感覺既甜蜜,又讓人憂心忡忡。或許,我已經在不經意間習慣了他的風格,真的會在某個時刻接受他的表白。我捏住一隻花瓣,一種天鵝絨般爽滑的感覺,令我開始嚮往他的皮膚。我不由得一陣悸動,立即站起身,離開了那束花,躲開了他的影子的包圍。

  我不能對他懷有任何想望,和他那種男人發生故事只能是自討苦吃。

  第二天過去了,第三天也過去了,千恕沒有像我想像的那樣,對我發起更淩厲的愛情攻勢,甚至連一個電話也沒打。開始我並不驚惶,因為……他不會讓我等太久的。當這個念頭在心裡沉降下來時,我開始害怕自己。我是在等待著他了!既然不愛他,他的存在與否應該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但我又為什麼一直盼望著他的音信呢?

  我悲哀地意識到,自己終究逃不出女人的可笑的虛榮。

  十天過去了,那束百合徹底枯萎,一天換五次水也是徒勞了。泡在水裡的花莖腐爛了,我不得不把它們扔掉。沒有了那束花,我幾乎找不到千恕曾經存在的證據了,他的那三十封信,我讀完就刪除了。也許他根本就是一陣風、一個影子,給我帶來短短一瞬的新鮮和浪漫,然後,在我不做任何應合的情況下毫無耐心地退場了。他只能和某個女人在某個場景裡演繹一段傳奇,而不會在枯燥的、沒有結果的過程中消磨熱情。

  我每天都上網打開電子信箱,卻再也沒收到他的一字半句。

  我想到了阿倫,百合那兒會有他的聯繫方式。我可以通過阿倫打聽千恕的消息。但是,很快,那個念頭就被我否定了。我憑什麼通過百合尋找阿倫?又憑什麼通過阿倫尋找千恕?我並沒把千恕和我的事告訴過百合,如果向她打聽,按她考慮問題的方式,一定會認為我愛上千恕了。

  我不愛千恕。因而,我不能把事情弄得滿城風雨。

  不再提起不一定就是忘記。千恕越是那麼不明不白地消失,我越是不甘。一個昨夜還向我浪漫求婚的男人,第二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該如何解釋呢?我的心有了空洞。它一日不填滿,我就一日せ灘話病

  這個夏季,南國似乎總是下著雨,大的小的,長的短的,我的心也整日濕漉漉的。

  這夜,小雨依舊下著,我沒打傘,獨自步行找到了那個小街。走到和千恕一起吃烤肉的那個攤子時,我已經被淋透。因為下雨,烤肉攤子上的客人並不多,老闆熱情地招呼我坐下來,顯然並沒認出我。也許千恕帶來的女人太多了,我有些傷感地想著。

  我怯懦地問老闆道:「見千恕了嗎?」

  老闆這才仔細地打量起我。接著,他的笑容變得親熱了些,說:「哦,我記起來了,你和千恕來吃過烤肉。怎麼,你們不是朋友嗎?」

  老闆一說出那句話,我才知道自己來錯了。既然我和千恕有交往,為什麼要來一個吃過烤肉的攤子上找?這真是荒唐之極。千恕闖入我的生活,然後又倏忽而去,我怎麼沒領悟這就是結束的意思呢?我怎麼就是不願認同他那種男人的遊戲規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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