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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一


  大理城變得讓人不認識了。護國街先前那種寧靜、優雅、古樸在不知不覺中淡化,現在街上商店林立,音響爭鳴,霓虹燈爭輝。離街頭不遠處,一家雜貨鋪仍保持著一絲古典的氣氛。這間雜貨鋪賣油鹽醬醋、速食麵、香煙、汽水之類的日用百貨,兼賣花卉。雜貨鋪裡只有一位中年男子守著一個柔弱纖細的小姑娘過日子。小姑娘叫房婉瓔,是遠近聞名的孝女,她懂事、勤快、嘴甜,每天早早起床,到屋後小花園裡,幫舅舅剪些劍蘭、月季、非洲菊等鮮花,擺放在店前的小水筒裡,好讓趕早集的姑娘、媳婦、奶奶們路過時購買。然後小姑娘就到街那頭護國街第一小學上課。

  雜貨鋪的那個中年男子就是洛偉奇,他每天早早起床,到屋後的小花園,栽培花卉。待到吃過早飯,房婉瓔親過他的臉,說一聲「舅舅聽話,不要亂走。我去上學了」,他就坐在小鋪的一角,靜靜看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等顧客上門。

  雜貨鋪的所有貨物都明碼實價,買東西的大都是周圍的鄰里。客人們都把洛偉奇叫「老右」,也知道他得了癡呆症,所以也不和他說話。買過東西就把錢放進一個紙箱裡,需要找錢就自己動手,把箱子翻個底朝天也沒人管。確實沒帶錢,也可以先把東西帶走,過後再把錢放進紙箱裡。到了月底盤點時,扣除成本後居然還略有盈餘,夠爺倆的衣食了。每天晌午時分,洛偉奇雷打不動的要去街尾的茶館喝茶,就坐在老闆娘特意給他留出的小茶桌邊。他一邊喝茶,一邊目不斜視地看說書人講《楊家將》的故事。那說書的是本地人,中等個頭,剃一個光頭,兩眼炯炯有神,口若懸河,很有表演天才。說書時,他的眼睛、眉毛、嘴巴好像都會表演似的。洛偉奇聽得有滋有味,很有滿足感。待到房婉瓔做完功課,做好晚飯就來茶館接舅舅,洛偉奇二話不說,背上房婉瓔就走。路上,房婉瓔問:「舅,今天說書說到哪一段了?」她舅總是那句話:「嘿嘿,不知道。」房婉瓔也不惱,只是笑笑說:「下次一定要聽清楚了。」

  不知不覺,房婉瓔十三歲了,上初中一年級。她開始發育了,那濃濃的秀髮,白白淨淨的小臉,水靈靈的大眼睛,兩個又大又深的笑窩,顯得秀氣水靈。護國街上的老奶奶、老公公,常常對她指指點點,說:「活脫當年的陳若鵑,連脾性都像。」

  這天晚飯時,房婉瓔在飯桌上多擺了幾個菜,洛偉奇對其中的一個情有獨鍾,吃得特別香,吃完一碗又說:「妞妞,還要。」 房婉瓔又盛上一碗,洛偉奇大口大口往嘴裡送,吃得嘖嘖有聲。忽然他放下飯碗大聲說:「桑戛活佛,你給我出來。」嗓音震得房間直響,但不見有什麼回應。洛偉奇放下碗筷,雙手拍打飯桌,說:「活佛爺爺,我好想你啊……」他趴在桌上痛哭起來。

  一陣大笑聲中,從裡屋走出了桑戛活佛、小豆子和司馬素蘭,還有淘氣的小冬冬。

  桑戛活佛眼裡噙滿了渾濁的淚水,笑著說:「剛才你喊我什麼來著?再喊一遍。」

  洛偉奇眼淚縱橫,歡笑著:「嘿嘿,叫你活佛爺爺,是為了誑你出來相會。我想死你們了。」

  桑戛活佛回頭對小豆子和司馬素蘭說:「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誰說他真傻的?我看他比我還精嘛。」

  小豆子也驚奇:「剛才還傻不兮兮的,轉眼間就變了。怪了去啦。」

  司馬素蘭:「八成是桑戛活佛在帶來的佛跳牆裡放了什麼藥吧?」

  房婉瓔:「沒錯,剛才熱菜時,我確實看見爺爺往菜裡放了些白色粉末。」

  桑戛活佛瞪大眼睛:「妞妞,不是說好保密的嗎,豈有此理,看我不揍扁你。」他舉起大手。

  妞妞笑著說:「我才不怕呢。小時候就聽舅舅說了好多活佛爺爺的故事,什麼氣鍋藏獒啦,世界上最好吃的佛跳牆啦,喇嘛紅衛兵大戰公安廳啦……舅舅說活佛爺爺可好了,就一點不好……」

  桑戛活佛兇神惡煞:「什麼不好?」

  妞妞有點害怕:「愛嚇人。」

  桑戛活佛倏然傷心:「完了完了,我的威信全砸了,以後我怎麼做活佛呀?嗚嗚,嗚嗚。」

  小冬冬:「活佛爺爺,別裝哭了,吃飯吧,我快餓死了。」

  入夜,洛偉奇和桑戛活佛打地鋪睡在一室。一別十年,兩人有說不完的話。當洛偉奇談到房秀越之死時,悲痛難忍,嗚咽地說:「是我反應太遲鈍,才造成了這個悲劇。其實當時秀越妹子已經暗示要舍自己的性命,來救我和妞妞,然而我傻得像條豬,硬是感覺不到……若鵑姐和秀越妹子,是我一生中遇到難得的紅顏知己,人長得漂亮都在其次,博學多才、溫柔善良、善解人意而無絲毫俗氣。遺憾啊,這兩位絕色女子都毀了。」

  桑戛活佛:「俗語說,『自古紅顏多薄命』,紅顏總是比別人多招惹是非,這就是所謂『緣障』。你沾了一個緣障還不夠,又沾了第二個,所以你的苦難就比別人多一倍。這是命,佛說愁隨心魔至。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就讓它隨風而散吧。咱們談些有趣的事好不好,比如說,你這陣子是怎麼過來的?我覺得你並不真傻呀,怎麼裝得這樣像呢?」

  洛偉奇:「知我者活佛也。在秀越大妹子跳崖的刹那間,我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響,隨後是什麼感覺都沒有了,連記憶都已失去,再也不能教書。多虧小豆子和素蘭把我和妞妞帶回大理,給我張羅著做點小買賣,勉強度日。後來右派帽子摘了,又補發了幾千元薪金差,又是小豆子和素蘭幫著,開了這間雜貨店。起先,我連生活都不能自理,全靠妞妞對我無微不至的照看,說得不好聽,連褲頭都是妞妞給我洗的。慢慢地,我發現自己思維和記憶力得到恢復,不過仍然時好時壞,但我不敢聲張,因為我希望妞妞早日成為自食其力的人,免得今後我有個三長兩短,讓她陷入生活無著的境地。」

  桑戛活佛:「那你就天天坐在這裡裝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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