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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我是到四樓的藥房取藥。」四樓與門診部相通,她是想從門診部逃出人民醫院。「取什麼藥?」她問。

  大概是慌亂的緣故,她答道:「腎上腺素。」柳迎春是健康版面的記者,常跑醫院,對腎上腺素的藥理作用非常熟悉。一個灌注師的職責是看管心肺循環機,她的離崗本身就說明出現問題了。加之又藉口取藥,柳迎春預感到病人死在臺上。

  她分身乏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灌注師往下狂奔。想到搶救徐麟時的安韋怡大夫,她轉身去了心內科。

  在徐麟的病房裡,柳迎春找到了想找的人:梁啟德、安韋怡大夫和門診部的顏主任。

  「你們到手術科看看吧,可能出事了!」安韋怡大夫和顏主任職業性地交流了眼神,立刻奪門而出,正趕上電梯上行……

  梁啟德把柳迎春從病房叫到走廊上:「好吧,告訴我怎麼回事?」柳迎春呼吸急促地把自己觀察到的情況告知梁啟德:「灌注師已經跑了。如果病人真的因為這台手術死亡的話,死亡原因足以構成醜聞,人言可畏啊!」

  「首先,你不要報導此事,可以嗎?」柳迎春馬上作出反應:「當然。梁院長,你這個要求太愚蠢了,我怎麼會呢?現在,你是院長。」

  「迎春,我先謝謝你。」梁啟德的神色已經非常凝重了。去手術科的安韋怡大夫和顏主任是他親自通知到心內科待命的,為的是預防萬一。可是,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但他從內心期待著沒有死亡。

  安韋怡大夫和顏主任抵達手術間時,所有的搶救也都停止了。許冠今在為鄭明桂縫合被電鋸鋸開的胸腔。

  安韋怡大夫上前查看了鄭明桂的瞳孔:已經散大,所有的生命體征消失。

  當著所有人的面,安韋怡大夫為鄭明桂錄了一份心電圖。這一正常的程式不知怎麼突然惹惱了李荷,她指責道:「安韋怡,這麼著急搜取證據,你安的什麼心?」安韋怡大夫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回答道:「我是醫生,死亡病歷需要附上呈直線的心電圖,這是規定。」她把心電圖交給了一言不發的許冠今,深感悲哀地向曾經是自己的病人、現在已經死亡了的鄭明桂告別。

  「誰去通知家屬?」安韋怡大夫和顏主任一離開,朱文就急切地問李荷,「我還要趕下午的航班呢。」他說罷有些急躁地走到窗前,打開窗戶,往外探了一下頭,發現祁漢忠正往門診部裡走。

  「祁主任——」他大聲招呼:「到手——術科。」按說,祁漢忠作為醫務科主任是應該到手術現場。李荷沒有批示,他懶得主動,聽到朱文的招呼,不得已而為之,他去了手術科。

  「怎麼辦,她到外面的美食街取餐去了,馬上就會回來。」謝鋒已經從安韋怡的口中得知裡面發生的事。

  「李荷不是安排你上特別護理嗎?執行即可。」祁漢忠說著看到了於彩珍,她滿頭汗水,像是經歷了一場劫難:「快進去吧,他們在等你。」祁漢忠立刻意識到麻煩事來了。果然不出他的預料,「你和許冠今主任通知家屬吧。」李荷指示道:「別皺著眉頭,這也是醫務科主任的職責範圍。」祁漢忠舔了舔厚嘴唇,暗自報怨李荷的話真是荒唐。誰是主刀誰去通知家屬,跟自己扯上什麼關係。他後悔沒有耐得寂寞,從家裡跟過來落實手術的結果。

  手術家屬等候室裡,站鐘滴答地響著,謝鋒和許冠今並排坐在連椅上,祁漢忠用手托著腦袋,似乎很痛苦的樣子在站鐘前踱來踱去。

  等了大約十分鐘左右的時間,鄭曉慧雙手拎著打包帶回來的海鮮,一眼就看到了許冠今,她把海鮮放到另一張連椅上,從包裡拿出一瓶開啟了瓶蓋的葡萄糖液:「許冠今大夫,辛苦了,喝些葡萄糖液補充能量吧。」

  「曉慧,我們很抱歉。」在等鄭曉慧的這段時間裡,許冠今一直思忖著是由自己告知她,還是由祁漢忠來做這件事。反復思忖過後,覺得由自己做比較合適,畢竟,這台失敗的手術,自己是以助手的身份參與的。

  看上去,鄭曉慧並未意識到死亡事件,這離她實在太遙遠:「抱歉?」她以為豬瓣膜不合適,「那就改用機械瓣吧。」

  「是這樣,」許冠今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用悲哀的語調告知鄭曉慧:「你的父親,他——他死了。我們盡力搶救,但沒有挽回他的生命。」鄭曉慧隨著他的話尾走到他的面前,蹲下來,仔細地打量著他那已是老淚縱橫的臉:「你是說,我的父親,他死了?」

  「是的,孩子。」

  鄭曉慧的臉突然抽搐起來,好像要哭出來的樣子,但又僵住了。她猛然起身沖進了手術間。她在離鄭明桂的臉很近的位置凝望著:「這是真的嗎?父親。」她用手撫摸著父親已經冰冷的臉和一雙曾經把父愛傳達給自己的眼睛,啜泣著癱倒在父親的身上。

  謝鋒就站在她的身後,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他也不擅長這一點。如果是其他的事情,他會做得非常到位。可是,這件事畢竟是超出一個人的承受能力的災難,任何語言上的安慰都無法抵消來自這種災難的痛苦。他經常出入鄭明桂的單人病房,從他們斷斷續續的談話裡,他知道了,在這個世界上,鄭明桂是她惟一的親人,她甚至扔掉公司的生意,晝夜陪伴著父親。他的死亡毫無疑問讓她墜入絕望的深淵。

  「謝鋒——」李荷朝他做著手勢,意思是讓他協助善後處理。這時的李荷心情也有些沉重:「暫時存放在病理科的解剖室吧,那裡的環境比太平間好些。」她又一次提醒謝鋒,並且讓祁漢忠協助。

  祁漢忠和謝鋒仍然站在手術臺的旁邊一動不動,不知是想讓鄭曉慧跟父親多呆一會,還是別的什麼複雜的情緒?

  是有情緒,祁漢忠比謝鋒的心情更為複雜,他想到了妻子張文:同樣的疾病、必須的手術。一旦不成功,癱倒在手術臺上的人可能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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